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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穗出了冯宅后,已是夜里十二点,她孤伶伶无处可去,就目光呆滞地在大街上晃荡,时不时有几个醉醺醺的军警从身边嘻嘻哈哈地经过,她也不躲着走,她的世界里只有脚下那条望不到头的黯淡的大街,以及,那颗空荡荡、没有归宿的心,她打定主意不回家,可是,走着走着,她鬼使神差一样到了家门口,家里的一切,平静如常,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慢慢打开门,慢慢关上门,一切都那么慢吞吞的,她一点劲头都没有,也对,哪还有值得她快起来的事啊?
美穗从一个隐蔽角落里摸出一只铁盒,上面有把小锁,她打开后,抱着盒子坐在空落落的床上,一点一点数着她和振青的积蓄,一沓票子,十几块大洋,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千多,盒子底下一层是个牛皮纸包,那里是革命党的经费,也是一沓票子,约摸有十万,这可是一笔巨款呐。美穗把所有钱都拿出来,合在一处,用牛皮纸包住,准备明天给陆建章送去,可是,美穗刚刚包好,突然像发现了什么重大过失一样,她焦躁不安地打开牛皮纸,把革命党的经费取出来,将那一沓经费整理之后,规规整整地放回了铁盒,又把锁了的铁盒放回原处,她心中存在着那样一种希望,就是,当振青出来的时候,这些经费还要继续拿来干革命,这笔钱就是振青的武器,振青原来是披坚执锐的勇士,不能等他出来以后,赤手空拳去战斗。
美穗锁了门,揣着她和振青的积蓄来到了长崎家,已经是夜里三点了,长崎屋里的灯还坚强地亮着,他挺坐在皮椅上,眼睛也像那灯一样,在幽深的眼眶里发着微光,屋里一片死寂。
长崎抬头看着美穗,勉强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美穗,快去睡会儿吧”
美穗坐在长崎对面,道“哥,我睡不着”
长崎道“那样身体怎么能行”
美穗抬起泪眼望着长崎,道“哥,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我知道你有些权力,你能不能……”
长崎长叹一气,眼睛望向别处,缓缓道“美穗啊,这不是件小事,不瞒你,我可以出面去说,但是,你知道这是以什么为代价的吗?”
美穗摇头道“我不知道”
长崎道“以帝国的利益为代价”
美穗不解道“这和帝国利益有什么关系”
长崎道“德国在欧洲与英国开战,而我们与英国是盟国,顺其自然地,帝国出兵接收了德国在胶州湾的租界地,和胶济铁路沿线地带,中国人反对呼声很高,这事你是知道的,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帝国已经经拟好二十一项条款,准备和袁世凯谈判了,袁世凯很狡猾,他寸步不让,不停拖延时间,时间越久对帝国越不利,你知道这场谈判对帝国来说有多重要吗”长崎稍稍一顿,解释道“这么说吧,帝国抱着必得的决心,全国上下都在准备,为此甚至不惜倾尽全力一战!”
美穗哭道“你说你自己好不好?”
长崎艰难地摇摇头,满脸歉疚道“我自己……我不能……我不能因为一己之利,让振青变成袁世凯的筹码,袁世凯太精明了,这件事会损害帝国利益的,我不能,真的不能,我们长崎家族世受皇恩,一辈子效忠陛下、效忠帝国,我……我不能这样,对不起美穗,哥哥不能帮你……”
美穗点点头道“哥,你别自责,我能理解你”
长崎痛声道“美穗……”
美穗起身向门,长崎紧张地望着她,道“美穗,你……你又要走?”
美穗回头道“哥,你能给我点钱吗?”
长崎忙道“好,好,多少钱都行,但你能不能……别走?”
美穗转回身,道“哥,我想睡会儿”
长崎忙把美穗引到后屋,安顿好后,他叫奶娘一起关门走了,美穗宽了衣,爱怜地摸摸着汉民的肉圆脸蛋,她太累了,刚闭上眼,就沉沉睡去,长崎透过窗子,彻夜盯着后屋的门,尽管双眼发涩,却无丝毫睡意,他何尝不知道,美穗终究会走的,做出什么事来,也难以预料,可他没有一点办法,他从来都管不住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
这一夜,对长崎和冯玉祥来说,都太漫长了,因为焦躁和烦闷,各自老了十几岁一样,可对于美穗,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醒她时,她的脸上已经又重新焕发了青春活力的光泽,尽管她只睡了三四个钟头。
美穗慵懒地坐起来,揉揉眼睛,她清楚地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可表现得,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起床,稍稍打扮了一下,回头亲了亲汉民,就来到前院,长崎在那里,像等待审判一样等着她来。
美穗伸出手来,道“哥,给我点钱吧”
长崎早有准备,他拿了五万银票给美穗,痛心道“美穗啊,你能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吗?”
美穗道“我去找振青”
长崎知道他拦不住美穗,同样,以他的身份职责,又绝不能去抛头露面,他只好颓然让开路,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道“美穗……早点回来”
美穗点头道“哥,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