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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老爷是靠做买办起家的,买办嘛,就是替洋人买这办那的,是外国资本的在华经理人,段老爷干了半辈子买办,虽说这让他财富骤增,积累了大量资本,可他越干就越觉得,这不就等同于替洋人占领中国市场吗?这就像个魔咒一样,不停折磨段老爷,富了又能怎么样,自己永远躲不开“市场汉奸”的骂名!想明白了这个,段老爷彻底同外国资本决裂了,他自己出钱,又反过来从洋人手里收回了不少煤矿厂,就这儿开始,段家走上了民族资本之路,这是光绪年间的事了。
段家老三,向发,家里的老幺,正经的纨绔子弟,因为是段老爷老来得子,所以,从小一直被娇惯着长大的,二十四五岁,油头粉面,玩儿得五花八门,很邪乎。段家老爷老太过世之后,他依旧是胡天胡地,老大向荣和老二向华,都疼这个幺弟,可疼法却不同,老大向荣尽量顺着,老二向华不揉沙子,有天,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狠狠教育了向发一顿,那之后,向发好了几天,还被安排在煤矿公司,帮忙管理管理,打点打点生意,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太难了!所以,没多久就又回到了他的“常轨”上。
最近煤矿工人闹事儿,可这并不耽误向发过风流日子,他还是照常进城,照常玩乐,这天,向发进城正好路过家门口,心想,来都来了,就进去顺便跟大哥旁敲侧击地说说煤矿的事,耽误不了什么。
向发一进门,见向荣似乎有烦心事,立马,他有意无意地就把煤矿的事儿搁一边儿了,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向荣把汉生的事儿大致一说,向发拍桌而起,护侄女儿的时候,他可是充满正义和良知的,道“这小子敢惦记咱大侄女儿,那还了得!那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吗?我去跟他说!”
向荣摆手道“不行,亲戚里道儿的,咱以后还用得着人家呢,不能把事儿弄僵”
向发道“那就不管了?”
向荣道“要管!不管对不住你二哥!你二哥去关东做买卖,至少年后才能回来,灵玙得住到年后,那小子天天往灵玙边儿上黏乎,照这样下去,时间一长,就麻烦了”
向发问“那怎么弄,大哥,你说吧,我照办”
向荣道“只要他不缠着灵玙就行了,办法我还没有想好”
向发正想着:汉生什么的,鬼知道大哥家里这都是哪儿来的、没有头也没有尾的屁事儿,最好赶紧结束,然后去风流。忽然间,向发眼睛一亮,满脑子都是好主意,他道“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事儿你就放心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向荣半信半疑道“你有办法?”
向发拍胸脯,毋庸置疑道“啧!大哥你就等着瞧好儿吧,效果包你满意,我告辞了大哥”,说完,向发兴冲冲走出去。
小轿车上,汉生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狐疑地问“三爷,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
向发道“都说了,带你去个好地方,找找乐子,怎么,信不过段三爷?”
汉生道“我不叫你三爷了吧,多别扭啊,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叫你三哥吧?”
向发道“放屁,你想占我便宜,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差着辈分呢,你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叫错了以后有好事儿就没你份儿了”
汉生道“行,三爷,到底是什么好事儿,你能不能先和我说说,你一直这么悬着,让我老觉着你没安什么好心”
向发叫司机停下车,道“不去拉倒,下车”
汉生咧嘴一笑,道“开玩笑嘛,去!去!开车!”,司机又发动了车,汉生道“你就透露透露,三爷”
向发右手掌心向上,好像虚托着一颗球,神秘兮兮地问道“小子,玩儿没玩儿过——女人?”
汉生心里怦然而跳,他吞吞吐吐道“女人……你要带我去*院啊?”
向发故作无奈,道“哎——你一说话,我就知道了,你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不上道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嗨,不提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懂”
汉生急欲挽回脸面,他争辩道“谁说我不懂,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我当然懂!”其实,他懂的那些,也不过是来源于动物的启发而已,马的,狗的,猪的,举一反三,他认为自己很懂。
向发以一个经验丰富者的姿态道“这个世界上,懂和会,根本就是两码事”
汉生嘴硬道“会我也会,我当然会!这有什么难的”
向发没想到,汉生竟然主动上钩,事情的推进,顺利得出乎意料,他坏笑道“今天,三爷就带你去好好玩儿玩儿,你有什么绝活就使出来,放开了折腾,怎么样,三爷对你——”他用手肘顶了顶汉生,道“——不错吧?”
傍晚,正是夜幕低垂,路灯微亮,向发和汉生站到了“醉仙楼”的招牌下,鸨母和领家笑脸盈盈,站在门前迎来送往,对于这些“开筵坐花,飞殇醉月”的财神爷,哪敢丝毫怠慢。
自民国以来,由于纷争战乱不断,百业凋敝,花街柳巷也不例外,很多都因为客流稀少而渐成废圃,可醉仙楼却屹立不倒,因为这儿太有名气了,是察省之中最富名望的温柔堕落之地。
上等的风月场所,陈设豪华,场面堂皇,*女们年轻貌美,个别拥有倾城容貌的名*,想见一面都难,*院背后,有帮匪流氓、军警头目这些后台人物作靠山,客人呢,也多属军阀、官僚、豪绅、巨贾、状师讼棍之流,要么来头大,要么腰缠万贯。
醉仙楼名虽为“楼”,其实是前楼后院,前楼是喝花茶花酒、开筵待客的地方,也有麻将、赌桌、大烟局等,楼后是一间极宽敞的大宅院,专门接客度宿。
醉仙楼前,向发一下车,就冻得又搓手又跺脚,道“什么是老爷们儿,今晚一过,你就算是老爷们儿了”
汉生问道“三爷,你怎么不叫汉民一起来呢?”
向发道“你看他像来这地方的人吗?”
汉生摇头“不像”,他反问“那我像吗?”
向发也摇头道“你不像,你——就——是!”,他戳了戳汉生,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汉生暗暗一咬牙,跟着向发进了门,只听门前鸨母似吟似唱,高声道“哎哟——三爷——您怎么才来啊?”汉生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向发腰杆一挺,笑道“今天带我大侄儿来玩儿”,鸨母云妈定眼一瞧,见汉生一副涩涩未开的样子,她乐了,问道“这位小爷,怎么称呼?”
汉生见她乐,很不高兴,道“玉汉生”。
向发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云妈,戏笑地瞧着汉生,道“我大侄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好好伺候着,亏待不了你”
汉生恼着个脸,更不高兴了,在这种地方被人家调笑来调笑去,他当然不高兴,这攸关一个男人的“尊严”。
云妈收了银票,笑吟吟道“好说好说,先上面喝口茶?我给你沏壶上等的好茶”。
云妈引二人进楼,边倒茶,边问向发,道“三爷,你有中意了么?”
向发道“还用问?”
云妈道“还是辰儿?我给你叫来这儿?”
向发一抬手,道“不用,我自己去,你把我大侄儿安排好就行”
云妈侧身吩咐领家“去把秋果儿叫来,陪这位少爷”,她指了指汉生,汉生正襟危坐,脸上是经过加工之后显得云淡风轻的神态,一副好像很见过世面的样子,云妈又乐了,差点笑出声。
不一会儿,秋果儿翩然而至,云妈笑眯眯道“少爷,你看成吗?”
汉生装作老道,点头道“不错,成”
向发笑道“小子,悠着点吧,三爷失陪了”,说完,他跟云妈朝楼下后堂走去。
秋果儿十八九岁年纪,长得花枝漫漫,她和汉生坐在一起,问道“少爷多大了?”
汉生故意往大说,道“十七八”
秋果儿问道“少爷喝点酒吗?”
汉生鬼使神差地点头,道“喝点儿”
秋果儿伺候汉生喝了几杯,酒的热量很充沛,进了肚子,然后由中央开始扩散,就好像是慢火在炖着,后来,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变大了,脑袋在脖子上,有些不太平衡地晃动着。秋果儿善解人意地问道“少爷,穿这么多,热了吧?”
汉生点头,道“热”
酒的威力开始显现,汉生最后一点来自家族教养的拘束和谨慎都被酒精剥下了。
秋果儿一笑,在灯光和酒精的双重映衬下,秋果儿分外动人,她年轻的面容显得红扑扑的,一片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