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炽焰焚天
青衣人带着任清愁疾步而走,任清愁只觉此人越走越快,最后大步疾行仿若行云流水,轻飘飘似是凌空而行。任清愁心下震惊——此人的武功远比刚才和玉箜篌所过的那一招所显示的要高得多,有此修为,绝非青葱少年,此人是谁?
然而青衣人扯了一块汗巾蒙脸,脸是蒙得不太走心,然而有用,任清愁只看得见他额上的黑发一处美人尖,却似乎也并不是太老。
身后烈焰熊熊,任清愁看得见玉箜篌与狂兰无行两败俱伤,如果此人愿意出手,击毙玉箜篌与狂兰无行并非难事。
他为何要跑?
他为何不杀?任清愁一点一点聚起力气,一声不响,他留着一口气,便是此生要为雪线子射玉箜篌一箭,再射狂兰无行一箭。
青衣人不防垂死之人突然挣扎起来,“咦”了一声,却见任清愁深吸一口气,从他臂弯处一挣而脱,抬起手中“悲欢弓”,向着火焰之中的狂兰无行和玉箜篌各射出一箭。
那箭仍旧是“望月”。
“生死同”箭如流星,刹那间穿过火海,分别奔向狂兰无行和玉箜篌。
“当当”的二声,濒死的狂兰无行抓起怪戟,抡戟成圆,径直撞飞二箭。他甚至都没有起身,长臂一挥,就把任清愁毕生功力之所聚的两箭撞飞,那怪戟被他握在手中重重一插,插入身下泥土之中,仿若一杆旗帜。
任清愁二箭射出,胸口伤处鲜血狂喷,五枚金针再也抑制不住他的真气自经脉破裂处崩溃逸散,悲欢弓脱手落地,他的人和弓一起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
青衣人一时不查,任清愁已经倒地,他“哎呀”一声,袖袍一卷把地上的血人捞了起来,心里暗道糟糕。
火圈之中,狂兰无行一手握戟,端然而坐。他脸色焦黑,浑身是血,但玉箜篌非但没有下手杀他,反而盘膝而坐,双掌按在他后心,竟是正在为朱颜运功恢复。
青衣人回头之际,只见烈焰之中,正在运功的玉箜篌衣发俱燃,他那一身桃粉女裙在火中烈烈燃起,然而此人行功之际全身真气迸发,那女裙的灰烬四散而去,逼出一处火圈,露出一身雪白中衣。那中衣定非凡品,并不燃烧,而火光燎绕之下,玉箜篌的样貌正在缓缓变化。
他的身形渐长,面上皮肤崩裂,那张削似薛桃的脸皮正在撕裂,宽松的白色中衣逐渐变得合身,而他所受的“魑魅吐珠气”之伤仿佛也奇迹般的好转了起来,伤处的真气不再散出淡淡黑气。受他真力的狂兰无行服下一粒灵药,脸色快速好转,也不知玉箜篌是解了他的蛇毒或是给他下了什么狠药。
噼啪之声清脆,那黑油引燃的大火已经爆燃,将疏树草地彻底焚毁,青衣人被汗巾遮挡,看不到面上的神色,停下后只是不言不动,凝视着火中的变化。
风卷黑烟,掩去火圈中的人影。
片刻之后,只听火中一声长啸,两个人影宛若蝴蝶双翼自烈焰中飞起,两道真气翻滚卷来,地上的火焰竟黯淡了一瞬,随即二人搭肩而起,双双振袖,自烈焰的缺口一掠而过,没入暗色之中。
“往生谱……”青衣人一声叹息。
他解下随便覆在脸上的汗巾,按住任清愁胸口的伤处。
但“万里桃花”贯胸而入又复拔出,岂是一般伤处?那小剑飞旋而入,翻卷而出,不但重创任清愁的经脉,还断了气血,那是致命之伤。若是任清愁自点穴道后静等他施救,那尚有五五生机,但这少年却用那五五生机来射了玉箜篌和狂兰无行两箭。
任清愁紧握着悲欢弓,仍不死心,仍然盯着玉箜篌和狂兰无行离去的方向,他的喉头发不出声音,鲜血自口中涌出。
青衣人单膝跪下,“玉箜篌身怀秘术,非轻易能杀。”他看着这少年,轻声道,“但今日他秘术已破,没有下一次了。”
任清愁的目光从玉箜篌和狂兰无行离去的方向缓缓转了过来,他看着面前陌生的“前辈”。
这位青衣人长相秀丽,看似年轻,却又似并不年轻,他慢慢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发出声音的只是胸口伤处汩汩冒出的血。
青衣人点了点头,“我不杀人,但日后此二人伏诛之时,当告知你。”任清愁紧紧抓住屈指良留下的悲欢弓,他的眼中仍有坚持,他不想死,他还没有给雪线子报仇,还没有得到温惠一句话,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将要去何方,他还这么年轻,任何人都知道……以他的心性和悟性,日后必是一代高手。
但是有些少年,永远……就是少年了。
他日后本应有一切,他唯一没有的,只是“日后”。
任清愁的手指在弓弦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弓弦陷入指内,抹出血痕,他的眼神仍是如此坚定——他不后悔,可是他也是如此的不愿死。
青衣人撩开衣袍,跌坐于地,将他如孩子一般抱在胸前。
任清愁的手越抓越紧,一滴泪自他眼角沁出,无色无光,却比他一身的血更鲜明刺眼。青衣人轻拍着他的背,仿佛哄着婴儿,过了片刻,任清愁身上的生死同小箭慢慢滑落到尘土中。他到死,都仍然紧握着他的弓。
弓弦勒入指骨,血已流尽。
一抔黄土葬悲欢,
少年心事入白骨。
可怜春风新草绿,
未见来年落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