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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呓似地说了起来,罐子抿着唇插口,

「他已经死了!」他又说了一次,看着习齐慌乱的眼睛:

「ivy,他已经死了,和knob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清醒点!这件事已经是定局,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现在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如果你不想让我们努力这么久的戏毁于一旦的话,就听我的话,我们得尽全力在公演前瞒住这件事!」

他看着被他的声音吓住,满脸呆滞的习齐,又不舍地抚了一下他的颊:

「都交给我吧!道别够了的话,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他痛的。」

罐子的声音像是魔咒般,习齐不知不觉放下了肖瑜的尸身。罐子就把他拖进洞里,拿着斧头跟着跳了下去,他抬头看了眼呆愣着望着洞里的习齐,咬了一下牙:

「你到外面去,不要看。等全部都结束了我会叫你。」

习齐便像着魔了似的,拖着脚步走到了泥地外,背对着地洞。罐子似乎在脱衣服,他连长裤也脱了下来,暂时扔到了洞外。习齐全身都在颤抖,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冷,心底彷佛也凿了一把斧头,在那里钻着、咆哮着。

他听见罐子挪动肖瑜的声音,然后是举起凶器的闷哼。他的瞳孔蓦地睁大,身体在自己察觉前蓦地动了:

「不,不要——!」

他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几乎是扑向地洞里的罐子。罐子也被他吓了一跳,斧头差点收势不住,他忙扶住洞壁稳住身子:

「ivy……」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习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刚才被吓住的、来不及流干的泪,此刻全都涌了回来: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子!不要把瑜哥分开,还是……还是不行!我无法忍受……我受不了……辛维!他和knob不一样!在我眼里不一样!瑜哥还是会痛的!他还会哭、会叫、会抱怨、会伤心……我不可以……我怎么可以……」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固执地抱紧了肖瑜,好像希望罐子连他一起劈下去般紧阖着双目。罐子俯视着他,看着他沾满泥土和鲜血的侧脸,还有自己同样血迹斑斑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不要分尸了,直接让你哥哥入土为安吧。如果真的被发现,那就当作是命吧……」

习齐过了很久,直到罐子把斧头丢开,才肯放开肖瑜,躲到洞外去。罐子把洞又掘深了一些,把肖瑜用坐姿安放在洞底,然后一铲一铲地把泥土铲回去。

习齐就坐在洞边看着他,看着肖瑜清秀的五官,在一铲铲泥土中渐渐消失,神智再度飘忽起来。他忽然想起在那出戏里,ivy刚和tim认识不久时,曾经问过tim,为什么被放逐到这个城市边缘的垃圾场来。

那时tim刚杀了一个人,正玩弄似地用剪刀剪着他的头发,闻言就狂放地笑了:

因为我犯了他们所谓的罪。我杀了人。

杀人,是一种罪?ivy好奇地问。

嗯,就城市那些人的说法,杀人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和□□、偷盗是一样的,和罪相应的是罚,我的罪孽深重到城市的人不知该如何处罚,就把我丢到这个地方,好让他们眼不见为净。tim难掩嘲讽地讪笑着。

只要犯了罪,就一定会被处罚吗?

他们是这样说的,就他们的说法,纵使不是用律法,你所犯下的罪,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原原本本地回到你身上。

tim说,ivy歪着头思考,一副很不解的样子。他看着修剪着尸体头发的tim,

tim现在做的事,也是一种罪吗?

啊,就那些人的说法,应该也算吧!

tim扬起笑容。而剧本里的ivy便拿过了他的剪刀,在tim惊讶的目光下,笑嘻嘻地也剪了尸体一缕头发,再把剪刀还给tim。

那么,现在我就和tim犯下同样的罪了。tim,我和你同罪,和你同罚。

习齐清醒的时候,罐子已经完全埋好了肖瑜,他把土谨慎地覆盖起来,他在地洞旁升起了一堆火,把自己的上衣和裤子都扔进火里,然后催促着习齐脱下自己的。习齐茫然地跟着做了,罐子用毛毯裹住他发抖的身躯,自己则近乎裸身地观望着大火:

世人都犯了同样的罪……

他似乎也想起那一段剧本,眼神也跟着缈远起来。火舌越卷越高,吞噬了衣物、吞噬了空气中难闻的血腥味,习齐在火光掩映中,听着罐子低沉的嗓音,

世人都犯了同样的罪,却领受着不同的责罚。上帝啊,如果你当真存在,为何不拿出你的天平来,让世间所有的罪,都与罚相等?让那些微贱的、卑劣的、贫寒的、孤苦的,同那尊贵的、高尚的、富有的、有声望的,让那些被放逐的,同那被珍视的,让那些不足的,同那过多的。

上帝啊,若你的律法真有道理,为何这世上受罚的,从不是犯罪的?而犯罪的,又从不是受罚的?而什么又是罪?什么又是罚?……

习齐就这样蜷坐在火堆旁,听着罐子彷佛悲泣般的调子,像在听一首古老而哀伤的歌,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意识。

***

习齐又住回了罐子的家。

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谁看到这时候的习齐,都会这么做。罐子再怎么狠心,也不忍把这个像是失去灵魂般、虚弱又茫然的孩子,再赶回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习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那张knob睡过的床上。这让他十分惊讶,发生过的事像梦境一样,习齐几乎要欣喜地以为,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恶梦,只要他醒过来,拨通电话,肖瑜依然会用那温柔的嗓音,欢迎他的回家。

但罐子的出现打碎了他的梦想,他现身在门口时,神情异常疲累,开口就说:

「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习齐几乎想脱口问他:「处理什么?什么处理好了?」但罐子既严肃又恐怖的表情,让他不得不逼自己冷静、再冷静。他只能不断不断地重新告诉自己,肖瑜已经死了,他的瑜哥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

接下来的光阴,习齐觉得自己像活在梦境里,有时候以为自己清醒了,下一秒又像在作梦一般。有时候他会清楚地意识到肖瑜的死亡,但下一秒又觉得他还活着,而且那种感觉鲜明到即使有人把肖瑜的尸身抛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相信。

就像身为人类的知觉、理性、判断力,甚至所有的尊严和需求,都在倾刻间消失了,随那把罪孽的大火,一起烧得干干净净。习齐觉得自己只剩下躯壳,会走会呼吸的对象,里头无时无刻都空荡荡的,即使把他整个人撕裂、剖开,也什么都找不到了。

习齐几乎无法阖眼,就算撑不住睡着也会马上惊醒,在屋子里四处乱闯、把门一扇扇打开,反反复覆,像在找寻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人。只有被罐子抱着睡时会好一点,即使在睡梦中,习齐也不断地辗转、呻吟,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事物般脸色扭曲。

有时他觉得自己听的见肖瑜的声音,清楚地就像在耳边细语。这时习齐会感到狂喜,跳起来和那个声音说话,说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而那声音逐渐远去、逐渐微弱时,习齐就会感觉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体内被剥离一般,哭叫着请求它留下。

但他无论他怎么哭、怎么喊,怎么声嘶力竭地请求,那个声音最后还是会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罐子担忧的喝止:「够了,ivy,已经够了。」

有时他又忽然什么都不做,只是突然地跑到屋外,一个人静止在街道上,淋着阳光,淋着细雨,宛如塑像般呆立在空气里。

听不见肖瑜声音的时候,在某些偶然的瞬间,习齐的眼前会重现那时的情景。

彷佛坏掉的录像带般,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在习齐眼前播放着。同样的桥段,同样从习齐眼前坠落的肖瑜。而越是看着,习齐就越发看得清晰,肖瑜在摔离轮椅、往他永远也触不及的那一方远去的倾刻,是挂着微笑的。

那是极为满足、极为安详的微笑。习齐从来没有在一生艰苦的肖瑜脸上,看过这样的美丽微笑。

为什么笑?习齐在夜阑人静时不解地问了。瑜哥,你为什么笑?

是因为终于复仇了?用死惩罚他这坏孩子、让他一辈子活在自责的深渊里?

还是因为终于得偿宿愿了?终于可以解脱了、放下所有的一切了?

还是——

对比于习齐的崩毁,罐子却一天比一天冷静。

他交代习齐不要晚归,也不要在公寓附近闲晃。但也不用他交代,习齐的生命,就像随着肖瑜的死去,也一起死去了一部份,除了排练和生存必需的活动,他整天都窝在knob死去的那张床上,小动物冬眠般蜷缩着,只吃罐子喂食的水和食物。

虽着公演的近在眼前,罐子的身心似乎都呈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和状态。

彷佛已经抛却了一切、觉悟了一切,把自己所有属于人的杂念和彷徨,都升华到了舞台上,接下来的几次彩排,罐子的表现让全剧组都为之着迷。舞蹈也好、台词也好,这个男人在聚光灯下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投注了所有生命般,美丽而动人。

「我爱上他了。」

观众席上的菫看着罐子,忽然感慨地爆出一句话。阿耀立刻大叫:

「你说什么?我不如他吗?」菫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是说抽慉的机器人吗?何况你拿什么资格来问我这句话啊?」

阿耀想也不想就答:「当然有资格,因为我是妳的男人!」这话一出,就连菫也愣了一下,半晌才冷漠地转过头:

「先把自己练得比按摩棒强再来吧!白痴。」颊却也微不可见的红了。

下了舞台后,罐子也越益沉默,总是窝在大厅的一角看剧本。像尊庄严的塑像般,包括女王在内,谁也不敢任意打扰。只有女王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地坐为导演椅上,指导其它演员去了。

相比于罐子的完美,另一个令剧组惊讶不已的演员,是习齐。

公演前三天,女王再一次带大家到市民会馆,在那里进行完整流程的演练。其中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幕戏,那是全剧的终结,故事的结局,场面相当盛大,包括舞者在内,对tim和ivy而言,也是最困难的一场戏。

杀了母猫的ivy,终于陷入完全的疯狂中。他像tim一样爱上了杀戮,而且和tim一样,无法控制地想杀了他的tim。

就在同时,垃圾场的抗争节节败退,被放逐到垃圾场的人们,终究是敌不过市民诸般严厉的武器,tim好几次都面临生命危险,他遍体鳞伤、只能做困兽之斗。有一天晚上,ivy听见他爬到了金属塔的最顶端,对着灯火辉煌的城市怒吼。

他于是落下了眼泪,做了最后的决定。

半疯颠状态的ivy,想起了过去tim教过他的,关于火的意义。于是他点了一把火炬,烧光了垃圾场里所有的东西。从他们居住的纸箱、被城市居民不断抛弃的各种垃圾、各种电器,一路烧到了象征堕落与污秽的金属塔。

整个垃圾场都卷入了这场熊熊大火,大火烧去了尸体、烧去了血腥、烧去了疲倦与绝望的人群,让一切回归于虚无。

整幕戏最惊人的一幕,是ivy爬到金属塔上,在熊熊烈焰中,拿起了代表上帝的留声机,带着狂放的笑容,将他往地上一掷,从此摔个粉碎。

我们是应受罚的人,应受罚的人!

习齐在舞台上放声大笑,叫声响彻了整个表演厅,观众席上的人没有人敢呼吸:

看呀,我亵渎了上帝!我摔烂了他!啊,原来毁坏他是如此容易,仰望他的时候觉得他如此神圣,我还曾向他屈膝。但是大家看!大家看呀!他也不过是一堆脆弱的零件、一个被丢弃的上帝!我们是应受罚的人,应受罚的人!

习齐跑到被摔坏的留声机前,拿起了散落的零件,像捧花一般地任他在指间流泻,彷佛伤逝春天的诗人,脸上带着哀伤的神情。

但下一秒他又兴奋地大笑起来,他拾起悬在一旁的火炬,从舞台这一头划到另一头,像单纯在游乐园玩耍的孩子,把整间垃圾场付之祝融。他笑着、跳着、焚烧着,在火光与火光间转着圈圈,宛如参加庆典的孩子,拉着母亲东看西看。

全部……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哟!像火一样的蘑菇!燃烧的蘑菇!

最后他在舞台上跪倒下来,兀自闷笑着不停,拿着火炬在周身挥舞着。虽然明知是道具的冷火,使用前也有一再教导演员安全的使用方式,但习齐疯狂的模样让剧组都不由得担心起来,他忽然捧着火炬,在舞台上站直起来。

啊,tim,你来了。

他眼神空洞地扬起唇角,对着空无的一方笑了。整个表演厅都回荡着他空无、安静却又诡异无比的长笑,习齐一手拿着燃烧的火,嘴上哼着歌,像在舞池里舞动的精灵,和无数的火焰一起旋转起来。一边转,一边说着最后的台词:

来吧,把我烧毁吧!tim,也用你的火烧尽我吧!烧了我,烧了我……

罐子迟疑地站在阶梯下,不确定要不要上台接戏。接下来是全剧的最后,烧光了垃圾场、砸坏了留声机的ivy,看见了同样陷入绝望的tim,他把剪刀藏到身后,要求tim拥抱他:抱我,只有今晚,不要问理由。、用你的火把我烧尽吧,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我的灰烬,还能被风吹进天国。正是习齐在大雨中和罐子演过的那幕戏。

在那幕戏里,tim依言拥抱了ivy,他们在舞台上最后一次共舞,像垃圾场的遭遇一样,尽情燃烧了最后的生命与狂妄。tim筋疲力尽地倒在ivy身下,ivy俯身凝视着他的双眸,取出了剪刀,对tim轻声呢喃着:与你同罪,与你同罚。

他举起了剪刀,往tim的眼窝狠狠地刺进,灯光暗下来。故事到此于焉终结。

习齐记得,罐子和女王说过,最初他和knob一起看见这个结局时,knob马上大呼抗议:「不行!不行!这样太悲伤了啦,我会哭的!」

罐子在一旁嗤之以鼻:「哪里悲伤了?杀人放火完□□做到死,要是我爽都爽毙了,这死法很棒你不觉得吗?」knob瞪了他一眼,说:

「我不管,我要改结局。」罐子问他:「为什么?」knob就跳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凝视着他的情人说:

「你看不出来吗?ivy一直到最后,都是深深爱着tim的!」

「那又怎样?最后他还是干掉tim了啊?」罐子没好气地问。

但是knob摇了摇头,「不,不,他是救赎了tim,也救赎了他自己。」

那时knob的声音,在罐子的记忆里,就像真正的天使般平静、温柔:

「因为他知道,他明白tim的心意。活在这世上太苦了,tim和ivy都是,但是tim很傻,他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却始终找不到出口,而ivy把痛苦反射回自己身上,也找不到出口。最后的结局,ivy学会了释放,替tim找到了出路,所以他们两个都得到了救赎,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既然是最完美的结局,为什么你还要改?」

罐子拧了拧他的鼻子。knob躺在罐子的臂弯里,扯起了一丝寂寞的笑:

「虽然完美,但是很悲伤啊。」他说。

女王在罐子上台接戏前就叫了停。但是习齐似乎没有听见似的,也或许舞台下的声音,对他而言已再不具什么意义。习齐仍旧在舞台上转着、笑着,笑到声音微哑,兀自没有停止,他还□□着上身,被留声机的残骸绊了一下,就在舞台上跪倒下来,挥着危险的火炬,对着看不见的观众席叫着:

蘑菇!好多蘑菇!好多燃烧的蘑菇!嘻嘻,嘿嘿!全部烧毁吧!烧毁吧!

他拖着脚又旋转、跳跃起来。剧组的人一片静寂,并不是不想叫住他,而是习齐疯狂的模样,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神圣肃穆,那是一个演员,为了他的舞台、他的戏剧,连他的灵魂也甘愿一并烧尽的奉献,足以令观者为之憾动。

最后是纪宜看不过去,他擦过罐子冲上了舞台,抱住了还在旋转、大笑的习齐,夺下他的火炬,用毯子覆盖住他□□的上身,

「不要演了,习齐,不要演了,不要演了,求你不要演了……」

他的眼眶涨得通红,往观众席下一看,女王也是一样,两眼布满血丝。纪宜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不要演了,不要再演下去了,习齐,再演下去的话,你会……」

但是女王始终没有说话,剧组的人也都没有。罐子在舞台下脱去了上衣,围上了戏服,看着被纪宜带下去休息,还不住轻笑着的习齐,一句话也没说地爬上了舞台。

习齐和罐子一样,舞台以外的时间,也几乎都不说话、不和任何人交谈。直到彩排时间结束,习齐仍然呆坐着,如同被观戏的主人忘掉的娃娃,一动也不动地待在位置上。直到罐子去摇他,把他带上机车,习齐才稍微恢复成人的样子。

公演前夕,罐子仍然照常去打工。他越来越晚归,时间几乎都耗在工作上。

习齐已经无心再探究他做什么工作,但是他看得出来,随着公演时间越近,罐子就越着急,虽然不至于借酒浇愁,因为他想保持最佳状态站上舞台。但是boss香烟的气味,这几天以来充斥着整幢公寓,即使在睡梦中也挥之不去。

肖桓和习斋都没有人来电话,习齐对他们则是连想,都不太敢去想。一想他就发抖,一想,他就几乎要发疯。

埋藏在冰冷土地里的肖瑜,一定也钻入了习斋和肖桓的梦里。

他会怎么和习斋说呢?会说自己好冷、好痛、好难过吗?习齐有好几次好几次,都好想跑回那个地方,那个埋藏着肖瑜和秘密的洞里,用十指把泥土掘开、掘深,然后钻到里头,紧紧抱住他的瑜哥,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身体,从此和他一起永远待在那里。

习齐觉得很讽刺,最终把他逼疯的,竟不是对杀人的内疚,而是对肖瑜这个男人无尽的思念。

如果到什么地方就能听见肖瑜的声音、看见肖瑜的面容,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追去。

他好想他、好想他,想到心都碎了,脑子也累了。

他已经累了。

学校开学了,艺大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与热闹。习齐在活动中心的转角,看到了介希乐团公演的宣传,很阳春的黑色传单,像是充满活力的新春小草一般,悄悄长满了学校的各个角落。对比已经被人撤掉、贴出道歉启示的介兰公演,感觉更为强烈。

母猫说:然而她们之中良善的,都已自己结束了性命,罪无可逭的,全都上了绞刑架。请看看我!看看她们!

两天前的彩排,罐子也是像之前一样,一结束就背上背袋,呼唤习齐,一副准备去打工的样子,习齐听见旁边的纪宜说了:

「他还是坚持要还那笔钱吗?」

习齐从肖瑜的幻影中抬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就连纪宜的脸,看起来也好陌生,

「那天……就是第一次去会馆排练前,我和罐子聊了一阵子。」

纪宜坐在他身边,彷佛特意要吸回他对于人世的注意力,用温和的嗓音说着。习齐仍旧毫无焦距地望着他,纪宜就俯下身来,握住了他放在椅把上的手,

「本来……是要跟他谈你的事,因为你们好像现在住在一起,我想他大概是唯一能救你的人了。不过,也因此谈了很多他的事情,包括关于他执意要还钱的事。」

习齐稍稍有了一些反应,被纪宜紧握着手,冰冷的体温也不顾他意愿地回暖。习齐恍然地启唇: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哑,句子也不能语意。但纪宜彷佛知道他心意,对着他微微一笑,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罐子很少谈自己的事,特别是以前的事,只有女王多少知道一些。罐子这男人……从十二岁开始,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家过,他流浪过很多地方,也做过很多不同职业的样子,其中也包括一些非法的,」

纪宜似乎笑了一下,又补充道:「就像tim一样。」

习齐惶然地望着纪宜,想起罐子听见他离开家时,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表示。对罐子而言,家这种东西,恐怕是比习齐更为模糊的概念,

「虽然不是很知道详情,不过罐子的父母,似乎都不是什么太尽职的人。他的爸爸好像是在美国做生意的华侨,跟人借了不少钱,开了一家公司,后来倒了,债主全找上门来。他母亲好像喜欢赌,到处去和人家签赌、摸牌桌,结果欠下了一屁股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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