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一刻我有些兴奋,而且更多的是自信。
看着下面坐着的这些学生们,我忽然有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就如同多年前的我自己。
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是不自知的,我觉得自己的大学阶段完全是浑浑噩噩就过去了。而一个人只有在回顾过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以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的可笑和幼稚。
此刻,当我看着自己眼前这些一张张幼稚、年轻的脸庞的时候,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回顾的感觉:年轻真好。他们现在的脸,以及他们看着我的这种崇拜似的眼神我自己也曾经有过。
我看着这些幼稚的脸微笑,我的眼神偶尔从乌冬梅那里扫过。不过她没有来看我,我看到了她的脸上微微有一层红晕。
我开始讲话——
各位同学:
欢迎大家到我们医院来实习。
可能有的同学已经知道我和你们是校友,其实我认为准确地讲我应该是你们的师兄,大师兄。不是二师兄啊,我这样子应该比猪八戒稍微漂亮一些。
(下面大笑)
关于医学实习的重要性,以及需要注意的那些具体事项等问题,我相信你们的老师已经对你们讲过了,所以在这里我不再多说。在这里,我只想对大家讲一些自己的感受,对母校,对人生,对自己职业等方面的一些感受。
首先我谈一下我们的母校。江南医科大学的处于这座城市相对中心的位子,依山而建。学校里面有不少的马尾松。马尾松并不起眼,长在山坡上,终年常绿,开花也好,结果也好,没人会留意。以前,有时在校园散步,见到掉下来的松子,我会拾起几颗,带回家中。
后来,我读到台湾作家周志文一篇回忆少年同学的文章,说这些一生默默无闻的人,犹如“空山松子落,不只是一颗,而是数也数不清的松子从树上落下,有的落在石头上,有的落在草叶上,有的落在溪涧中,但从来没人会看到,也没人会听到,因为那是一座空山。”我觉得他说的是实情。
但想深一层,即便不是空山,即便人来人往的江南医大,我们又何曾关心那一颗又一颗松子的命运。在我们眼中,所有松子其实没有差别。一批掉了,零落成泥,另一批自然生出来,周而复始。世界不会因为多了或少了一颗松子而有任何不同。
松子的命运,大抵也是人生的实相。如果我注定是万千松子的一颗,平凡走过一生,然后不留痕迹地离开,我的生命有何价值?如果我只是历史长河的一粒微尘,最后一切必归于虚无,今天的努力和挣扎,于我有何意义?
每次想起这个问题,我的心情总是混杂。有时惶恐,有时悲凉,有时豁达,有时虚无。更多的时候,是不让自己想下去,因为它犹如将人置于精神的悬崖,稍一不慎便会掉下去。我于是退一步问,为什么这个问题总是挥之不去,总是如此影响心情。
渐渐地,我明白了,我其实不可以不想,因为我是人,有自我意识和价值意识。我如此清楚见到自己在活着,见到当下眨眼成过去,见到自己作为独立个体在默默走着自己的路。
更重要的,是我无时无刻不在衡量自己的生命。我们心中好像有杆秤,要求自己每天要活得好。我们认真规划人生,谨慎作出决定,珍惜各种机会,因为我们知道,生命只有一次,而生命是有好与坏幸福不幸福可言的。我们不愿意活得一无是处,不愿意虚度华年,意义问题遂无从逃避。
难题于是出现。从个体主观的观点看,我自己的生命就是一切,重如泰山。我的生命完结,世界也就跟着完结。我是宇宙的中心。但只要离自己远一点,从客观的观点看,我又必须承认,我只是万千松子的其中一颗。
我的生命完结了,世界仍然存在,一点没变。我的生命如微尘滴水,毫无分量,很快遭人遗忘,后面有更多来者。这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每次我看到某个病人逝去,有时候我也去殡仪馆,当我目睹至亲好友片刻化成灰烬,当我返回闹市,再次面对笑语盈盈的人群,我总有难言的伤恸。那一刻,我看到生的重,也看到生的轻。
既然我们的人生路线图早已画好,这中间的曲曲折折,真的有分别吗?
我想我们总是相信,那是有分别的。对,即使我是长在深谷无人见的松子,终有一天跌落荒野化成泥,我依然不会接受,我的人生和他人毫无分别,更不会接受我的人生毫无价值。但这是自欺吗?我们是在编织一张意义之网安慰自己吗?我不认为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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