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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剑道早已大成,可以说整个修真界从古至今都找不到一个能够比他剑道造诣还高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宗辞已经登顶山峰,他才会知道。其实剑道大成后, 会达到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境界,那时的剑意就不会追求凡尘的锐气寒冽, 反倒平平无奇,其貌不扬起来。
当然了,这些只有见到大成之后才会懂, 在其他人眼里, 宗辞的剑气虽然惊艳,但也不至于站到剑道的终点去。
如今宗辞被修为所拖累,昨天那一剑也并未用上全力, 旁人眼里或许参不出门道。但若是让他和玄玑相对论剑,高下就会立现。
就像山脚下的人凝视着山顶, 看不到山顶的景色一般。夏虫语冰, 自然无法同日而语。
所以——
拒绝。开玩笑, 当然要拒绝了。
就不说宗辞前世的成就, 仅仅是剑和后辈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拜玄玑为师。
宗辞可是正儿八经的,成过仙的修士,他当玄玑的师父还差不多,哪有拜师的道理?真当他不要面子不成?
于是玄衣少年拱了拱手, 委婉拒绝,“抱歉,我暂时并无拜师的想法。”
偷偷围观的弟子霎时间爆发了比之前更强烈的骚动,纷纷哗然。
玄玑剑仙是谁?如今修真界第一天才, 九百年就晋入化神期的传说级存在。假以时日,渡劫飞升也不是没有可能,明晃晃的金大腿啊!
更何况玄玑剑仙晋入分神期之后闭关了几十年,出关后直接接任剑峰峰主的职位,深居简出,中途未曾收过任何一位徒弟。
宗辞要是答应了,直接就能摇身成为剑峰嫡系一脉大师兄,晋入太衍宗核心弟子行列,地位同现在有如云泥。
大家羡慕都还来不及,结果他倒好,直接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人干事??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玄衣少年,目光里满是痛心疾首。
就连玄玑剑仙也皱了皱眉,“理由。”
还要理由?
宗辞心下无奈,只好说道:“我身体和根骨都太差,在修炼一途难有进益。”
根骨太差?
下一刻,宗辞就感觉自己手腕被冰冷的指尖隔空一点,宛若蜻蜓点水,不过片刻又迅速抽离。
与此同时,对面剑仙眉心愈发深拧。
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会些医术,玄玑方才粗略一探,这才发觉面前玄衣少年身体的确差到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说差都委婉了,这样的体质要是放到凡界去可能就是个吊在床上的病秧子,进气都难。
若不是真真切切探查到了,他甚至料想不到,这样的体质竟然还能踏上修道一途。
况且这是根骨差劲,并非其他的疾病,要想逆转只能慢慢调养,那就少不得花费天材地宝。
不过玄玑也从来不是个遇到问题就放弃的性格,相反,他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典型倔脾气。
“你入我门下就是,身体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
剑仙沉吟片刻,复而抬头,漆黑的眼瞳里找不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宗辞一时哑口无言。
他的身体他自己当然清楚不过。
这具身体被他残破的灵魂拖累,表面看上去金玉其外,实际上内里早已破烂不堪。
三年之内,要是宗辞找不到有效的修补灵魂的办法,时间一过,他这具身体就会直接崩溃。
若身体崩溃,魂魄又没能修补完全,那宗辞就连孤魂野鬼都做不得。灵魂不完整无法入轮回,只能消散于天地间,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虽说这辈子算是捡到的命,但谁不想活着呢?
宗辞在外门半年里也处处留意哪里有能够修补灵魂的材料。
修补灵魂的草药都十分难得,更何况用草药炼制的丹药,少说都是地品往上走,可遇不可求。
这件事情要是搁宗辞前世,那定然不费吹灰之力。
凌云剑尊有需求,便是放句话都有人赶着递枕头。可宗辞这辈子不过一介籍籍无名炼气期,如何能够寻得那些天材地宝?
但现在竟然有人赶着上来收他为徒,还说要帮他调理身体,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宗辞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好死不如烂活。若宗辞没有那等傲骨,说不定为了生存眼一睁一闭奉杯茶就跪了。
可惜他是凌云剑尊。那个宁死不屈,宁可自我了断也不为瓦全的凌云剑尊;那个一身傲骨,狂性难收的凌云剑尊。让他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地再拜一师,那他绝对是断然不愿的。
良久,宗辞才单手成拳,靠在唇角轻咳两声,声音嘶哑:“承蒙厚爱,惶恐不已。恐在下无法达成期望,阁下还是另找他人吧。”
一连拒绝两次,这就不是客观原因,而是真不想拜他为师了。
即使是剑仙,此刻也不免有些许困惑。
在他看来,刚才宗辞说的那个理由根本就算不得理由。既然自知身体差,那为何又要踏上修道一途?
修道修道,本就是逆天而为,若是他那个理由成立,岂不自相矛盾了吗?
玄玑薄唇瓮动,似乎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在看到玄衣少年眉眼间病恹恹的样子后,又不着痕迹皱眉,止住这个话头。
“好好调养身体。”
说完这句话后,剑仙没给宗辞任何回复的余地,在众人瞻仰的目光下化作流光,拂袖离去。只留下一众无关人等面面相觑。
离去后,玄玑没直接回剑峰,而是去了一趟太衍宗的后勤殿里,吩咐战战兢兢的大弟子准备一些剑峰储备的珍稀药材送去外门,还特地说了要附带服用说明。
“是,峰主。”
大弟子转头开始吩咐手下的弟子去寒库里拿药,原本嘈杂无比的大殿似乎都因为玄玑剑仙的到来按上了静音键,落针可闻。
等到那位鲜少出剑峰的白衣剑仙消失在殿门后,殿内弟子们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虽说被拒绝了两次,玄玑倒也没生起多少不悦,甚至还多了几分淡淡的赏识。
剑修嘛,没点倔脾气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剑修。
在天大机缘面前不卑不亢,不矜不伐,这份淡然让玄玑侧目。
若是能够解决身体上的问题,此子日后定非池中物。
更何况昨天回陵光大殿后,玄玑直接向掌门预订了这位关门弟子,有效防止了其他峰主横插一脚来和他抢人。
玄玑醉心于剑道,心无旁骛,眼界却极高。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没有收徒的缘故。如今他好不容易打算开山收徒,即使首徒即关门弟子,那也是一件大好事啊。
青云道长当即就拍板同意了,嘱咐各峰峰主没事别去惦记这株被预定的好苗子。
剑道讲究一个“缘”字。剑意和剑意之间能够感知共鸣。
昨日玄玑在广场上见到玄衣少年出剑,不知为何,那道身影竟然和一道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的身影逐渐融合。
可他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早在千年前就身死道消了。
剑仙低下头去,轻轻抚摸着流云剑的剑柄,修长的指尖扫过上面银丝扎绕的剑穗,向来深如寒潭的目光也泛起波澜。
这把剑原来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灵器,即使这些年在玄玑手上不断开炉重熔,砸入无数珍贵无比的炼器材料,如今也不过堪堪法器。
以玄玑剑仙的身份而言,佩着一把下品法器,实在太过寒碜了些。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赠过他剑。例如他的师尊,前剑峰峰主在他出师之际赠了他一把距离仙器只有一步之遥的好剑。若是好好用灵力温养,养到仙器也不无可能。
可玄玑从不曾用过那些所谓的好剑。在他的眼里,真正的好剑只有一把。
那就是被那人摸着头递到他眼前的流云剑。
即使是动不动闭关十几年修道者,千年也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
他不太记得自己在凡尘里吃过的苦,却依旧清楚的记得千年前深沉夜色里斑斓的灯火,还有那人低头含笑的眼眸。
男人头顶星辉烁烁,墨发无风自动,一袭绣着飞云流纹的白衣愈发衬得他身姿清逸挺拔。
他垂眸看过来,眉眼带着浅淡且不易察觉的笑意,好看地像是话本里九天之上的仙人。
在那眼眸里,连阑珊灯火都失了颜色。
“小孩儿,我观你根骨不错,要不要来我太衍宗学剑?”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呆愣着接过了仙人赐下的剑。从此跋山涉水,走过大半片大陆去到北境太衍宗,登上天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拜入仙人门下。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仙人就是修真界名满天下的凌云剑尊。
而凌云剑尊,早在他入门的半年前就走火入魔,于渡劫之际,身陨于太衍宗后山的龙骨渊之下。
魂飞魄散,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宗兄有听说过吗?”柳元紧紧盯着他,忽而一笑,“据说千年前有一位仙人走火入魔,陨落在了这里,才让龙骨渊变成了禁地。”
正在眺望裂谷景色的玄衣少年心头一跳,原本沉浸的思维也仿佛临空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
龙骨渊本来是上古龙墓遗址,又因裂谷形状极似曲折龙骨,因此得名。
一阵冷风从远处的山壁上吹来,簌簌裹着无数枯叶,卷集着抛到空中,落入深不见底的龙骨渊内。
为了掩饰自己一瞬间的不自然,宗辞下意识开始咳嗽起来,拢在袖袍下的手抓着手帕抵在唇边,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一边咳嗽一边回道:“是吗?”
他能感到对方的视线如锋利的刺刀般从他的脸上刮过,比之鹰隼更为冷酷,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是啊,我也是无意间在藏经阁里看到一本札记,才知道龙骨渊竟然还有这样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
面对玄衣少年稍显狼狈的遮掩,柳元眼眸中的暗色愈发深沉明显,仿佛能吸魂夺魄:“据说那位仙人在走火入魔之前修为已至渡劫大圆满,成就白日飞升的盛景。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成仙之后选择入魔,连名字都没能流传下来,实在可惜。”
听到这里,宗辞忽然松开攥紧的手,仿佛像在谈论一个无关人一般轻描淡写地道:“确实可惜。”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这样的话题对他来说早就不痛不痒。
前世身死道消,等到再次醒来,宗辞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处不见天日的墓里。
这座墓修建在龙骨渊深处的绝壁上,极为隐蔽,内里被精心修葺过,四周镶嵌着莹莹发亮的夜明珠,中央还摆着一口空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