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知府衙门修建得甚是宏大。新漆的朱红围墙,上好的梧桐门板上钉着乌金发亮的铆钉。角楼重檐流瓦,正方的门楣上挂着一副匾额,上面写着斗大的四个大字——清廉为民。
门前有四五个小厮站着,个个精细过人。远远见格格过来,门首一个小厮上下打量一番,见格格不甚雕琢,身边丫鬟却身着华丽,珠翠满头,为此,也不敢很是小觑。
暗香近前行礼问道:“这位小哥有礼了。”
小厮微微作揖,问道:“你们哪儿来的?来府治有什么事么?“
暗香答道:“我家主子晴格格,经过平阳府,特来府内寻知府高大人一见。你们高大人可在里面么?”
小厮怔了一怔,似乎还在领会这句话的涵义。门后一个领头的早放下茶杯,一溜烟跑出来,竟跪在格格面前,直给格格磕头,口中说道:“平阳府门卫甲班头领柴冒给晴格格请安!”
见头领都磕头了,他身后的门卫也就跪在地上,声口不一给格格请安。
格格微微颔首说道:“你们起来罢!你们高大人可在里面么?”
柴冒从地上爬起,屈身埋首恭谨答道:“回格格的话,高大人正在衙内办公。小的这就进去禀告大人,晴格格请里面坐。”说罢,扭头瞪眼对他后面的小厮喊道:“啥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禀告大人。”
那小厮忙才醒悟过来,答声是,飞步进去禀告。柴冒前头带路,引着格格进府,进入外厅坐下。又亲自献上好茶。
格格端正坐着,慢慢呷着茶,正要问些闲话。哪知顷刻间,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格格抬头看去,也没看清相貌,竟见一个中年汉子甩着马蹄袖,噗地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道:“平阳知府高文翰给晴格格请安!”
格格依旧慢慢喝茶。喝了一会儿,见高文翰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格格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就是平阳知府高文翰?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高文翰这才从地上爬起,侍立在一旁。格格没有说话,先打量他一番。看他约莫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略有些臃肿,簇新的官袍紧紧地勒在身上。
高文翰斜眼瞥了一下格格,小心问道:“外厅风凉,不够安静。请格格随卑职后院静室坐?”
格格说道:“这倒不用了,我过会儿就走。”她盯着高文翰说道:“若晴偶尔经过平阳,听人说。高大人被人刺伤了,不知此事真切否?这么大的事。高大人可禀告朝廷没有?凶手抓到了么?”
格格并没有开门见山问他买卖关节的事情,却旁敲侧击,要看他怎生回答。
果然,高文翰怔了一怔,继而说道:“让格格费心了。不过是平阳府内无赖之徒,寻衅滋事罢了,本知府也没当回事。我们做官的,总要做到问心无愧就是,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冒犯了少数人的利益,他们总要找出些事来。文翰身历官场十多年,这些年也习惯了。”
格格原指望他能顺带说出考场买卖关节的事情,可是他嘴严的很,半个字也没带出来。格格无奈,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晴听说平阳士子对今年府试结果很不满意,甚至说出很多对高大人不利的话,不知大人如何处置呢?”
高文翰脸上一白,亏他还算镇定,呵呵一笑,掩饰过去,说道:“格格从哪里听来的这话?高文翰自认为做事光明磊落,不怕他们信口胡说。”
格格淡淡一笑,闲闲问道:“既然别人都是胡说,那高大人说是怎么回事呢?若晴正要好好听听高大人的解释。”
高文翰答道:“格格既然问起,卑职自然要一五一十说明白。今年二月平阳府试,卑职原有个不错的朋友也是考生之一。他这人不知怎么昏了头脑,四处宣扬说和卑职关系不错,可以买通考场关节,保证府试稳稳取中。有一些人被他蒙混过去,竟将银子给了他,直到临考前,卑职才听下人说起这件事情,十分震惊,可也奈何不得他。卑职不动声色,府试过后,依旧按照成绩优劣取士,卑职这位朋友,也落第了。那些士子将银子交给卑职的朋友,多有落榜的。他们不明情况,还以为卑职收了钱没办事,埋怨卑职,竟派遣刺客进府刺杀卑职。卑职为朝廷办事,问心无愧,也不怕他们胡闹。”
格格听了频频点头,赞同说道:“高大人说得很是在理。我们为朝廷做事者,总得公平廉洁为第一,若做不到这一点,不说朝廷公法在上,就是皇上只怕也难逃罪责呢?”
高文翰暗暗佩服自己这一番言辞,幸好当时收银子时,已经想好了对策,否则今日被她一问,恐怕难以敷衍。
格格起身说道:“若晴此来无事,讨杯茶就走。高大人公务在身,若晴就不叨扰了。”
高文翰忙盛情说道:“这才刚来,格格怎么就走?卑职已经让下人准备了一桌酒菜,特特为格格接风洗尘,还望格格赏个薄面!”
格格笑道:“若晴在平阳还要待一段时间,咱们来日方长!高大人留步!”说罢,跨出门槛,竟走了出去。
高文翰不敢留步,紧趋着送格格到门口,由红翠搀扶上车,目送格格走远才回府中。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从侧门闪出。他是高文翰的师爷,名叫吕望。格格和高文翰说话时,他就躲在外厅西暖阁偷听。等格格刚离开,他急急跟过来对高文翰说道:“大人看她来平阳为着什么?吕望听说皇上很尊崇晴格格,由着她做事,不受朝廷束制。晴格格这人专**管闲事,外人多称她为‘倾格格’。只要被她盯上的人,十有*都要翻船。吕望看她此来平阳,只怕心存不善。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高文翰见此处正在大院,说话不便,吩咐道:“你也昏了头了?这里可是说话的地儿?”
吕望低头说是。高文翰又说道:“我们去书房说话。”
高文翰说的书房在府治后院,原是平时办公暇余他休息读书的地方,偶尔也做待客用。两人来到书房,茶僮献上茶。事属机密,高文翰命身边仆从都下去,屋内只留下他和吕师爷。
当门轻轻关上的时候,高文翰方才说道:“你刚才说的我自然知道。晴格格此时到平阳肯定不同寻常,只是你我那事可要好生预防一番才是。”
吕望低头站在房中,心中忖思,你收的银子,给我什么好处来?事后为了堵我的嘴,赏了百十两银子。这时倒说成你我的事,和你有事,和我什么事呢?心中虽这么想,嘴里却说道:“大人说要怎么预防?我看那件事大人不用过于担心。他们的银子都给了具昭,大人只要把责任都推到具昭身上,和大人可有半点关系?具昭要说将银子给大人了,那凭证呢?无凭无证的,空口白说谁信?”
高文翰担忧说道:“话虽是这么说,本官心中还是忐忑。本官对具昭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吕望双关答道:“他私扣大人银子时就没有想过绝么?为人相交只有诚心待人才能长久,若都像他那般一心为己,不顾别人死活能行?”
高文翰沉吟说道:“你要这么说我心里可就踏实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门外刘三禀道:“小的刘三有事见过大人。”
刘三是高文翰府内的亲随,他既有事来见,想必是不得已之事。
高文翰说道:“你进来说话。”
刘三推开门,先是给高文翰磕头行礼。高文翰命他起来,有话直讲。刘三觑眼见一旁是吕师爷,也是大人身边得力之人,大人的事原也没有避讳他的。于是,刘三低声说道:“翠羽街的小奶奶有急事请大人过去。”
吕望知道他口中的二奶奶名叫黛螺,原是平阳府兴花院的头牌。自小长得花容月色,又弹得一手好琴,被院里的妈妈当做宝贝一样守着。外面的食香客多馋涎黛螺的美貌,只是手中无银,很是悻悻。黛螺在兴花园长到十七岁还是处子之身。妈妈对外言说,没有一千两缠头费,谁也别想近黛螺的身子。
又过了一年,最终有一个从太原来的富商舍得一千两银子,成了黛螺的新姑爷。可惜新姑爷只待了半月有余,因为太远还有生意,所以弃黛螺而去。
黛螺虽说破了身,但依旧身价很高。谁想沾黛螺的身子,没有几十两银子拿不下。可巧的是,那日有富商请高大人吃饭,特特请了黛螺过去陪酒。这一陪却勾走了高大人的魂儿,整日思想黛螺的音容笑貌,一月下来,竟瘦了整一圈还多。刘三猜得大人心思,劝大人不如私下讨了黛螺进门。按说知府大人讨个小妾算什么事,不过高大人的情况却和别人不一样。他府内的大奶奶实在厉害。
高大人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另置房子,偷偷将黛螺娶进门来。说来,黛螺进门可也难得紧呢,光赎身银子就有三万两。为这三万两银子,高大人煞费了一番心思。(未完待续)r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