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袁睁开了眼睛,手掌间触到一些灰黏黏的杂质。他浑身鸡皮疙瘩遍起,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可动作幅度太大,脑袋骤然磕到了天花板上。
眼泪因疼痛一下飙了出来,阿袁捂着额头又半蜷着蹲回了地面,隔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身处那间暗室内。一盏灯烛点在屋子正中,四面墙壁逼仄,挤出了一片狭窄的空间。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那场悲剧里,早在黄安正抱着洋娃娃走进暗室的那一刻,他就从洋娃娃的身体脱离了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这场悲剧的发生。
那是小厉鬼想让他看到的。
这个小厉鬼想必更早前就死去了,他的鬼魂一直附身或者说被困在洋娃娃的身上。第二个孩子的死去导致了黄荣强第一任妻子疯了,她始终惦记着她死去的这个孩子。也正因此,黄荣强把她关在了暗室中,甚至在最后让她的大儿子亲手放火烧死了她。
黄荣强是有多恨自己的妻子才会这么做?
他环顾着这间棺材般的暗室,墙面是经过防火处理的,上面还绘有奇怪的符文,这些显然都是提前布置好的——从一开始黄荣强就想活活地将妻子烧死在这间暗室。
可是他图什么?就为了杀掉一个疯了的妻子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阿袁忆起了幻象的最后,亮起的那盏铜灯……那幽绿的鬼火,还有更早前他们遇到的那个长颈女人,难道那就是黄荣强死去的妻子?是被犀灯招来的?
可好像很多细节,又对不上,阿袁越想越糊涂,琢磨着还是等会儿遇到常安在再同他好好说说。
嗖嗖的阴风直往裤缝间钻,阿袁冻得一哆嗦,昏沉转悠的思绪一下被扯回了当前,他还在这间烧死人的棺材屋里。
阿袁不敢再待下去,朝着印象里暗门的位置摸索着要去开门。然而无论怎么摸寻,本该嵌着门把手的位置,只剩下光滑油腻的墙壁。
便在此时,有歌声幽幽地从身后飘来:“月亮眯眯笑,星星眨眨眼。虫儿啾啾鸣,花儿闭闭眼。小宝宝小宝宝,快快睡,妈妈很爱你。”
不是女人娇柔的声音,而是一个孩童嘶哑稚嫩的嗓音。
阿袁攥紧拳头,克制着恐惧慢慢回过了头去,闯入视野里的是一个小孩。
一个黑漆漆的小孩。
它蹲在斜侧墙角背对着阿袁在哼着它母亲曾经为他唱过的歌。
仿佛感觉到了阿袁的注视,它站了起来慢慢转过了身来,它的正面仍是黑乎乎的,唯二两处带着色的便是嘴与眼睛,可乍看过去还是夸张,像是水彩趣÷阁刻意涂抹上去的血红。
它一瞬不瞬地望着阿袁:“……快快睡,妈妈很爱你。”歌声哼到结尾,陡然变得尖利了起来,像是从气管里蹿出的惊叫。阿袁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它竟然是在说话,而且在同他说话。
它问他:“叔叔,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阿袁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他只是站在那里,手背在身后拼命地企图推开密闭的暗门。
“叔叔,你果然都看见了。”小孩往前又踏了一步,下一刻它的身形倏然蒸发成了一缕烟气,它的尖叫声从黑烟里不断传出,“叔叔,我好痛呀,我好痛呀!妈妈被恶鬼吃掉了!——叔叔,叔叔!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狭窄的屋内,那尖叫仿佛疯狂乱窜的苍蝇,死命地撞击着四壁又飞快地钻进了阿袁的耳朵里。
阿袁死命捂住耳朵咬着唇不敢发出一声,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抹黑烟,看着它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就在避无可避之时,烟气嗖地一下原地消散了。
暗室陡然安静了下来。
阿袁死抠着房门,食指的指甲盖抓挠得都不自觉外翻了,然而他还来不及感知疼痛,小腿陡然一重,好像多坠了块沉冰。
阿袁低下了头,目光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黑漆漆的小孩正抱着他的右腿,他的脖颈旁多出两团较小的球,乍看像是瘤子,细看隐约可见五官,它们大咧着嘴像是两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三颗脑袋此刻都仰着,齐刷刷地望着他:“叔叔,救救我们呀。”
哐当——
紧贴在身后的门猛然被拽开了,阿袁满脑子空白,他半躬着身,猝不及防间一个踉跄,往后一跌直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阿袁?”怀抱的主人紧紧搂着他,像是圈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阿袁死死扣着常安在的手臂:“常安在?”
“是我。”
“常安在?”
“我在。”
微凉的手掌覆在了阿袁的手背上,他一哆嗦,甫注意到自己身上滚烫得吓人,像是曾一道在烈火中翻滚过般。
直到此刻,他方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强行压抑的种种情绪也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回过身死死抱着常安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自己嵌入到对方的身体里。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如镇定剂般渐渐抚平他所有的惊惧。
这么抱了一会儿,阿袁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才察觉出彼此姿势的尴尬,忙松手连退了几步,又是摇手又是挠头,耳朵尖都红透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阿袁的发梢很柔软,常安在揉在他发间时忍不住缠在指尖偷偷卷了卷,缩手时却发现指尖沾染了许多灰烬,他不着声色地搓了搓手指,轻声问道:“你遇到什么了?”
“你……方才去哪里了?”站在此处,阿袁总觉得那小鬼在哪里偷窥着他们,他左右看了看,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遇到绘本里那只小黑鬼了。”
“你遇到了它?”常安在的表情倏然阴冷了下去,“我一直在那里,失踪的是你。”
“怎么会这样?”阿袁直觉他样子不对,只当他是因为小厉鬼的捉弄而生气,忙道,“我看到那小厉鬼向我们冲过来,然后回头就发现你不见了,后面的走廊也不见了。我只有一直往前逃,结果就……”
常安在打断他的话:“是鬼遮眼。”
阿袁一时没听清:“什么?”
常安在道:“那个小鬼蒙住了我们的眼睛,所以在彼此眼里,对方都不见了。”
“原来如此,”阿袁道,“那你后来遇到什么了,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什么也没遇到,”常安在瞥了眼旋梯下方的黑暗,他拉过阿袁道,“别在这待了。我们继续走方才那道长廊,第三间房门应该开了。”
阿袁也觉这地方昏暗得很,他不断环顾着周遭生怕再冒出个长颈鬼,幸而直到他们走回了长廊,一切都平静如昔。
他有心想同常安在说他所看到的那些回忆,然而不知怎的,先想起的却是那小厉鬼的模样:“那小黑鬼好奇怪,他怎么多长出了两个头颅?是先天畸形?”
常安在看了他眼,问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怕么?”
阿袁琢磨不出他这话的意思,犹疑了会儿点了点头:“怕。”
“另外两个头是它吞下的两个婴灵。”常安在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并排而行,“无辜乃罪恶之源,婴灵本就最是凶戾,何况是随母惨遭横死,更是怨气冲天。这小孩少了它那厉鬼母亲帮它压制,这两个婴灵自然会蹿出来抢夺它的灵魂,三魂相争,随时可能落得个恶魂逸散。所以他也只能这么做做怪,也做不出甚实质的伤害。”
阿袁道:“诶?它母亲不一直在那么?就是那个长脖子鬼。”
常安在道:“那不是,你忘了么,他母亲一直被封印在第一间房子里。那只长颈鬼只是犀烛招来的一只外来的恶灵。”
“那黄安正呢?”方才小厉鬼记忆里的黄安正,弱小却又狠毒,他在父亲的怂恿下亲手烧死了他的母亲,后来又拿起了柴刀砍死了他父亲一家,阿袁想起那透体而出的柴刀就觉得浑身发冷,“黄安正会不会上来?他会不会已经被安娜……”
“黄安娜弄不死他,不过放心,他也上不来。”常安在缓着声音安抚他,末尾几句轻得几不可闻,“他亲手烧死了他的母亲,现在又怎么有脸来面对她。”
阿袁听了个大概,正疑惑着对方怎么也知道,常安在却已搂过他的肩捏了捏:“放心,有我在。”
三言两语闲话说尽,两人已走到了第三间房间的门口,此刻房间里头正传来一串咔哒哒的轻响。
之前小黑鬼留下的阴影还在,阿袁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就见着那门把手微微旋动了两下又停住不动了。
阿袁道:“这是门开了?”
常安在道:“你推开试试。”
阿袁迈着小步提心吊胆地走到门边,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伸手慢慢试着拧了下门把手。
门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阿袁小心翼翼地推着门往里走去,却听门后哗啦啦一串响动,那声音好像是盛满的糖果盒打翻在了地上。
好在屋子有一片落地窗,窗外也透着微光,视野还算清晰。
他低头一看不觉哑然,只见脚边有几十只一模一样的绿衣小士兵散落了一地。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ooktxt.net。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booktx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