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顾蓁倒有一个来月未曾见过姜后了。
这么多天，由夏转入秋天，团扇已经收入匣箧，而姜后却没有丝毫改变。
不知道她是生性就喜爱朱红，还是强硬标榜皇后的正统，永远是穿着一身朱红宫裳。今日她梳着高髻，顶上戴赤金九凤朝阳挂珠钗，两鬓佩着祥云金压鬓，胸前一点压襟是一枚硕大的东珠流苏。
如此华丽的装束之下是她略显黯淡的眉眼，和眉眼之中镶嵌着的比她眉眼夺目千百倍的威赫骄傲。
姜后虽然是侧坐在床边侍奉汤羹的姿态，但每一个眼神流转之间轻轻抬起下颌，微垂眼皮，刚好用一种轻蔑的神情瞧着面前的人，那只有从小到大从不曾被别人掌握住生命的人才会有的这种神情。她只有对着苏太后才会悄悄收敛一点。
她又喂了苏太后一口，只是姿态十分生疏别扭，苏太后估计也是实在不费劲，便笑道：“行了，哀家也吃不下了，皇后拿下去吧。”
姜后看着这碗也就喝了两口的安神汤，觉得面子上不太过的去，便语气生硬劝道：“母后再喝两口吧，太医院开的安神解郁的方子，对您凤体最好了。”
听这话和语气，就知道姜后估计在之前的二十多年都没有过这种经历，堪称一场劝说的灾难。
苏太后不经意间皱了一点子眉头道：“算了，这东西味道怪的很，喝着也没有什么用。”
姜后估计也是想起来她刚刚伺候苏太后的时候闹得人仰马翻的模样，抿着嘴把碗往旁边一递，眼睛都不抬一下。宣妃见状连忙上前接着，转手递给一旁的宋嬷嬷，又接过来漱口的清水神情恭敬递给姜后。
姜后刚要有所动作，苏太后摆手道：“皇后也累了一会儿了，这种小事哀家自己来就好。”
姜后还想说些场面话，苏太后已经伸手夺过去含了一口，宣妃见状捧了痰盂过来请苏太后吐了又拿了帕子给苏太后擦嘴。
宣妃不禁暗暗嘲笑姜后笨拙，又为了彰显自己贤惠知礼，也不非要上赶着去抢姜后的活儿，只要在这种姜后手忙脚乱的时候上前补个空也就是了。苏太后眼神明亮，不会看不出谁用心了。
姜后手上笨拙，脑袋却不没有多傻，见宣妃这样便知道她用心，于是狠狠瞪了宣妃一眼。
顾蓁三人坐在一旁一声都不说，只静静看着当场的一后一妃暗暗较劲。
苏太后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绝不会让谁有一丁点的不舒服。当年她尚且是雍妃之时，阖宫之内上至妃嫔下至采女更衣，尽都受过她的恩惠，如今也是她位高权重，许多事情不再那么在乎了。但她眼见着顾蓁她们在这，她又不能撇下皇后宣妃与她们说话，总有许多不自在，于是笑了一下：“往日哀家这里总是冷清一些，不过是后头鸾宁宫的太妃太嫔往来走动，如今你们这些年轻点的小媳妇儿一过来，真是跟花朵一样把凤安宫都点亮了，哀家便想着还不如生个病，这也能热闹一些。”
“母后可别这么说——”姜后刚开了头，下句话却怎么都想不出来了。宣妃见状连忙道：“太后娘娘只要不嫌弃臣妾们吵闹，臣妾们一定常来太后娘娘这讨茶吃。可太后娘娘千万不要说什么病啊，别说臣妾这些人，陛下一定是最担心的了。您看这几天，陛下惦记着太后娘娘，精神都不大好呢。”
说别的没有用，一说起萧屹，苏太后便心满意足，笑道：“你呀，哀家不过说了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哀家。说起来你还是心疼皇帝。”
她这么一打趣，宣妃都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母亲了，照样也红着脸撒娇道：“太后娘娘是陛下的母后，臣妾侍奉太后和侍奉陛下都是一样的心意。”
这么一看她们倒是一对亲婆媳了，旁边的姜后反而直愣愣的像个外人。
姜后向来看不惯宣妃，心里暗暗啐了一口骂她狐媚，直接一撩衣袖从床上站了起来冷声道：“宣妃说的是。”
她此话出口觉得不合适，转而生硬的对着苏太后笑道：“儿臣和陛下都盼着母后凤体康健。母后若是喜欢，儿臣便常常带着妃嫔们来陪母后说话可好？”
她这是端正的统领六宫的架子，只是如今她地位还是尴尬一些，虽然解了禁足，宫权却不在她的手里，六宫妃嫔到底要不要天天去给她请安。尤其是宣妃接掌宫权这些日子为了笼络人心，连合宫请安都一盖免了，也不知道如今众人懒散成了什么样。
苏太后或许是要给姜后一个台阶，于是道：“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想起来一件事。皇后之前一直在凤章宫内休息，如今看着身子好了，六宫请安的礼数就应该重新捡起来，否则不像样子。再有，之前的宫务都是宣妃处置——”
她说到这心里依旧有几分犹豫，但又想到前朝之事少不得要暂忍两天气，又怕宣妃寒心便称赞道：“宣妃处置的很好。”
宣妃心中已经有了预料，淡淡屈膝道：“臣妾职责所在，不敢担太后娘娘夸赞。”
其实宣妃才是苏太后心中合适的皇后人选。稳重，大方，进退得宜，娘家荣耀皆是来源于皇室，同时也对皇室忠心耿耿。只是她当年亲自为萧屹选了姜后做太子妃，也是因为处境太过艰难，想要借此博出一条生路。
苏太后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可惜，安抚一般拍了拍站在一旁的宣妃的手，对姜后道：“皇后是掌凤印金册的后宫之主，理所当然要管着后宫宫务。只是瑶光大病初愈，哀家这里皇后也要操劳，皇后便先总管诸事，剩下的由宣妃协理吧。”
姜后不过问了一句，苏太后便给了她这般好处，当下喜不自胜，眉眼中都是春风得意道：“母后请放心，儿臣知道了。”
顾蓁随着几人一道起身行礼，只看见宣妃乍临大变依旧姿态优美的屈膝道：“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