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妃的死,让处在新年之中的皇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所有人都变得沉默,连难得穿上新衣的小宫女都收敛起了笑容垂眉敛目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顾蓁会偶尔想起见到悯妃的最后一眼,长发垂腰,珠翠委地,罗衣披曳在身上,脚踩着十三个宫廷绣女用心绣了一个月的广袖。
是不是在这一刻,她希望能够放开这个男子给她的任何东西,毫不留恋的离开这个世界?
顾蓁曾因为悯妃有过一瞬间的犹豫,然而下一刻她义无反顾的踏入曜和宫的大门。
宣妃正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在殿内修剪花草,一见到顾蓁进来便放下手中的铜剪子拿着手帕擦了擦手笑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本宫备了酽酽的茶,明嫔快喝一口暖一暖身子吧。”
顾蓁照例行礼问安之后起身笑道:“谢娘娘,原本是开春儿了的,怎么竟觉得比之前还冷了许多呢。”
曜和宫的宫女上了一杯茶在一侧的椅子边上,宣妃抬手示意道:“明嫔请坐。”
顾蓁道了谢,等到宣妃落座之后方才坐下。宣妃见了便微笑道:“你不必这样拘束,不过是闲话些家常罢了。”
顾蓁颔首似乎是听进去了,但是她和宣妃之间远没有自己和薛羽戴梳心的情谊也不在心里当真,面上笑道:“明明是刚开春,娘娘这里竟然这么多花草,还有许多是臣妾不认识的呢。”
宣妃道:“本宫确实很喜欢这些花草,闲来修剪一二当作打发时间罢了。你看看有什么样子喜欢的,不妨带回去养着?”
顾蓁连连摆手,宣妃正以为她是拒绝自己心中微有不悦,却见顾蓁道:“娘娘不晓得,嫔妾最养不活这些花草,如今永熹堂里臣妾能养活的只有雪团一个。从尚寝局搬来的也就罢了,若嫔妾将娘娘的爱物搬了回去还照料不好,恐怕是要躲起来哭的。”
“你啊,”宣妃被她逗笑,指着她道:“罢了罢了,瞧你这样嘴巧。你尽管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本宫便送给你?”
顾蓁便指着那杯茶道:“娘娘别笑话嫔妾,嫔妾尝着娘娘的茶极好,请娘娘赐一些这个让嫔妾带回去吧。”
宣妃暗道好一个聪明灵秀之人,难怪当日会越众为郑娘子说话,于是便也不像与寻常妃嫔打交道,只是吩咐身边大宫女道:“卿裁,你去包一些给明嫔带回去。”
顾蓁起身又谢了,宣妃道:“说起来,本宫还要谢一谢你当日为郑娘子说话的事。”
顾蓁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似乎是回忆了一下这才道:“哦,娘娘是说这件事呀。娘娘真是客气了,当时那般情状,嫔妾也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疑问罢了,说起来没有偏帮谁的意思,实在不敢当娘娘的谢意。”
宣妃看着她一脸的真挚诚恳,心中咬牙道了一声一只滑不溜手的小狐狸,这才道:“纵然你只是一句话而已,却到底让郑娘子不必为人所害,故而本宫说这一句也是真心的谢你。”
顾蓁羞赧道:“嫔妾误打误撞之下,却不想会有这样的因果不是?不过娘娘提起这一件事,嫔妾难免有个疑问在心里,想着娘娘久在宫闱见识广博没准儿可以为嫔妾解惑。”
宣妃握着椅子扶手道:“明嫔只管直言。”
顾蓁垂眉盯着面前那一杯还有些淡淡热气的茶,偷偷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宣妃,轻声道:“嫔妾只是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既然悯妃想要构陷郑娘子,为何不在郑娘子被辱之后,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就算陛下认定郑娘子无罪,郑娘子恐怕也难逃一死!”
宣妃愣了一下,然而她久经风浪竟然毫无波澜笑道:“这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当事人又已经不在了,谁知道会是为什么呢?许是当时郑娘子以死相抗,悯妃怕闹出人命来吧。”
顾蓁见她这么说,也不愿意深说,毕竟她不想在别人面前锋芒毕露,便一点即止道:“说起来也是嫔妾多想了。这都已经下了定论的事情,那还会有什么别的呢?只是臣妾想起来那日的事情还是觉得后怕极了,幸好悯妃当日为难嫔妾也只是掌掴罚跪,不曾动用这样的阴谋诡计来陷害臣妾。”
她说的明明白白,不管真相如何,悯妃已死,她与悯妃没什么交情更有恶意,不愿意再对这件事有所追究。
但是她所说的确实是这件事情的核心疑问点。
宣妃的唇角勾了一下,这次再也不是那样的温和柔美,而是眼神灼灼发光:“无妨,你年纪小没经历过这些。说来这人间总有因果二字,悯妃自己做恶自己吃了苦果而已。”
顾蓁的眼睛盯在她的身上笑道:“娘娘说的是,这是悯妃自己做了错事而已。”
宣妃像是没有听出顾蓁话中的深意,或者是明明听出来了却不愿意对此再说话:“这件事情里苦了郑娘子,陛下为了安抚她,正预备晋封她为宝林呢。”
顾蓁颔首道:“郑娘子无辜,偏偏受了这样的磋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可惜宫人都需要逐级晋封呢。”
宣妃笑道:“这是宫规,哪能轻易违反呢。南陈自建国以来,能够不受这种约束的,前后也只有先帝时候的钟妃而已。”
晴嫔是乐伎出身,算不得伺候的宫人,自然不受这种束缚。
这种评论前人功过的话,宣妃说的,顾蓁说不得。她想来谨慎处事,今日说了这么多已经是向宣妃有示好之嫌。
她选择轻声笑了一下道:“嫔妾今日来的冒失,没想到娘娘这般亲切同嫔妾说了这样许多话。娘娘事忙,嫔妾便不打扰,先告退了。”
宣妃起身送她道:“永熹堂路近,明嫔不妨常来走走。”
两个人对视之间,是两个聪明人的默契。
卿裁疑惑道:“明嫔这是来做什么呢?”
宣妃轻笑一下:“这是来示好却不归服,留着她们国公小姐的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