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虽然筹谋着这么一件事,然而当前之要却是三月初三的万寿节。
三月三,生轩辕。
这一日是民间上巳节,春浴踏青,宫廷之中会举办春日宴,便邀皇亲国戚等几十余少年少女聚于宫廷之中宴饮玩乐,亦有才华出众者借此扬名。然而因为萧屹的生日,上巳节改为万寿节,春日宴也从三月三改为了三月十三,然而这种宴会是只有皇后和宣妃才有资格出席的。
现如今顾蓁想着,若是送些奇珍异宝,就算是手中有的也不抵不过萧屹多年所见。一颗东珠在千万颗东珠里,就算不上珍贵了,她何必去讨这个没趣。然而表演个才艺,送个一针一线,虽然是心意在,却也没什么新意,都是寻常时候的东西。她第一年入宫,也没有个能够商量的人,只能夜夜苦思不得。
萧屹来了也觉得奇怪,问道:“最近见你总是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什么难事?”
顾蓁灵机一动故意皱着眉头道:“陛下见臣妾愁眉不展,并不是为旁的,只有一件事情。”
“你说?”萧屹低头问她。
顾蓁眼波流转偷偷打量着他道:“臣妾虽然入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见陛下什么都精通的模样,觉得自己之前十多年都是白活了的,最近总想学着点什么,却总是不及。”
萧屹不想她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在这里愁眉苦脸,真是又气又好笑,将她拢在怀中温柔道:“怎么,你竟然是为了这个?说来跟你有什么关系,朕从小便有学识渊博六艺精通的先生教导,尤其是前朝的杂学大家蔡庸先生便是朕的启蒙老师,自然学的多会的也多。你若是想学一些什么,不妨挑些生动有趣的,比如你写的一手好瘦金,不妨学一学篆刻也好,或者是——”
顾蓁暗道,这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心里下意识希望的,便颇有兴趣上前问道:“臣妾的瘦金体都是跟着字帖练的,再就是自己揣摩,闺中先生哪有教导这种字体的。陛下这么一说,臣妾也有兴趣,只是不知道该和谁去学?”
萧屹道:“你既然说了,朕记得弘文馆有几本书拿来给你看,再给你送一套工具过来。还有如意馆中有一位画师精通篆刻,只是他们不能就在宫廷,朕让他明日过来教一教你,只是这事情不合宫规,时间可不能太长了。”
这回没有等顾蓁再问,萧屹便道:“到时候朕会和皇后说一声,你放心就是。”
萧屹既然吩咐了下去,第二天上午那位如意馆的画师就到了,是位眉清目秀的中年人,穿着素整指甲干净,名唤汪南山。
汪南山进了永熹堂并不左顾右盼,顾蓁也不请他进屋,反而在院子里支起来的一个小凉棚里面摆了桌椅用具等物。
汪南山深施一礼道:“微臣见过明嫔。”
顾蓁抬手请他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笑道:“劳动大人往深宫里来一趟了。”
汪南山道了一声“不敢”,神色不卑不亢颇有雅士之风,也不去看顾蓁,而是为了避嫌垂眸盯着永熹堂的地面道:“陛下吩咐微臣来为明嫔讲解一下篆刻的入门之道,若是明嫔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开始了。”
顾蓁颔首道:“大人请。”
或许是顾蓁的态度让他感觉到舒服,或许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完成萧屹的吩咐,汪南山从篆刻的渊源讲起,直至篆刻的细枝末节都说得非常清楚。
这一说就快要到了中午,顾蓁一一记在心里,有些晦涩难懂的便特意誊写在纸上等到汪南山讲完了再去问。
两人皆说完了,顾蓁无意问道:“大人言谈举止不凡,不只是哪里出身?”
汪南山道:“微臣出身洛水汪家的分支。”
顾蓁颔首赞道:“汪家是洛水最富盛名的大族,当世最好的画家汪作舟便是汪家的后裔,难怪汪大人如此风范,果真是门楣荣光。”
汪南山轻笑一下,其中带着士族特有的矜贵之色,口中谦虚道:“汪作舟正是微臣的小叔,微臣少年时曾与小叔一起在族学中开蒙读书。其聪颖之处,微臣不及万一。”
顾蓁微笑道:“一轮月亮之下总会掩盖群星的光辉,但并不代表星辰就会黯然失色。譬如今日的篆刻,汪大人深入浅出便令我如醍醐灌顶,已非常人所能及。”
汪作舟不喜不恼,似乎并没有将顾蓁的话听进心里去,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道:“今日微臣的讲解就到这里了,时候不早,微臣先行告退。”
因由外臣在,宫女都因为避嫌而留在屋中,唯有清水一人在旁边伺候顾蓁,也只是隐在帷帐后面。赵如意亲自送了汪南山出去,顾蓁这才转身吩咐清水道:“咱们库里可有上好的玛瑙翡翠玉石?”
清水从帷帐后面步出来,回忆着道:“确实有一块上好的红玛瑙,还不小,得有小孩拳头大呢。”
顾蓁吩咐道:“就这个,你拿去让尚功局琢磨出一个四方的印章出来,也不用花里胡哨的雕刻模样,做好了直接给咱们送来就好。”
她吩咐罢了,忽然又道:“对了,库里有没有不用的什么木头和不太好的石料,拿来给我练练手。”
顾蓁终于在这个时候决定要亲手刻一枚印章送给萧屹。
一个月刚好,用不着紧赶慢赶囫囵吞枣,却还学不出什么名堂,会的人一搭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的稚嫩和用心。
用心,在稚嫩里才能看出来。
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开始从头学起篆刻,一点一点的刻出不那么完美但弥足珍贵的一枚刻章。
顾蓁就是要这样的一个故事。
一场精心谋划过的故事,一枚真真实实用了心的印章,一个她伪装成的傻姑娘,给萧屹看的所有表象。
尽管有的时候她会想这样的欺骗和伪装真的是一件好事吗?然而看着秦才人和悯妃的下场,她时刻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成王败寇。
人绝不被命运推着走,而是在其中不择手段撕开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