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坐在重华宫里,总会觉得冷湖依稀还在自己身边。
自从搬来了重华宫之后,清水冷湖的地位也一瞬间拔高。冷湖又换回之前在家中素来穿着的天水蓝的衣裳,就站在殿前廊下带着薄荷似乎要去哪的模样。她不爱梳什么漂亮的发髻,单单用一根银簪子绾一个单髻顶在头顶上,鬓角垂下两缕似乎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有时抬起头就仿佛看见了冷湖唇角带着一点微薄的笑意走了进来,袖子上绣着的水波纹随着风慢慢的流动。这花纹清水也绣,渐渐的有些宫女就跟着效仿起来,可是唯独冷湖会穿蓝色,映着银色的水波纹宛如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十分动人。
这时候木槿可能会陪在她身边手中拿着一面绣绷,上面是绣到一半的栩栩如生的花草鸟兽。木槿总会微微弯着眼站起来放下手的活计,轻轻笑了一下,笑容动人婉转像是藏着什么星光。
顾蓁愣了一下,手中原本拿着的玉耳挖就这么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两片。外面原本站在着的小宫女匆忙跑进来道:“娘娘?”
顾蓁看着她蹲在地上拿着帕子一点点把碎片包起来,心里面却像是落入一片温柔深沉的海洋,目睹着一只巨大的鱼从身边游曳而过发出悲哀的鸣叫,令她整颗心如堕荒芜又迷茫的深渊。
她有一个猜想,是不是——
是不是颂夏说的根本就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只是太滴水不漏叫人抓不住把柄?
她忽然高声道:“赵如意!”
赵如意听着声音过来,见顾蓁有些苍白的脸色只以为有些什么不好道:“娘娘,怎么了?”
顾蓁道:“颂夏怎么样了?”
赵如意知道颂夏的事情事关重大,虽然现在顾蓁现在什么都没有说但仍旧是日日去看着,闻言道:“关了这么多天,早就脱了形,只是娘娘一直没有吩咐,奴婢就叫人看着不叫她死了。”
顾蓁似乎是毫不关心的样子抬抬眼睛看了一眼赵如意道:“带她过来,偷偷的。”
颂夏果然如赵如意所说,确实是脱了形。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整日里活在不知道如何死亡的恐惧之中,最开始还会在黑暗之中打哆嗦,后来就渐渐麻木每日送来什么塞进嘴里什么。赵如意不准她死,她便怎么都死不了。
顾蓁看着她瘦的像个骷髅架子似的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她心中腾起无限戾气似乎从万丈黄泉之下汹涌而出,冰冷的让她自己都会觉得害怕。怎么让颂夏去死,似乎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冷湖都受过什么痛苦,颂夏也要加倍的感受过。
可是她此时却想要问一件事情,冷湖在这世界上或许曾经做过的最动人的事情:“你哪里知道冷湖的事情的?”
颂夏轻轻笑了一下,昂起来饿鬼一样的脑袋披散着头发嘶声道:”我亲眼看见的。您想不到,您的陪嫁会做出这样肮脏的事情,会欺骗您吧?”
顾蓁愣了一下,从座位上倏忽间站了起来走到颂夏面前。她今日本穿着一件窄袖上襦没有丝毫累赘,左手抓起颂夏的头发把她的脸整个揪起来面向自己,右手瞬间扬起落下将颂夏的脸狠狠打向另外一边。
她的手都在发麻。
赵如意看着有些惊讶。宫中的娘娘想来自诩身份尊贵,从不肯亲自惩处宫人,没想到顾蓁竟然会如此性子勇悍,下手之重也不像个整日在闺中看书的千金小姐。
颂夏似乎还要说话,顾蓁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吩咐赵如意道:“赏她一壶滚油吧。”
颂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顾蓁,似乎没有想到顾蓁竟然会说这种话。赵如意答应了正要去拉颂夏,又听顾蓁说:“别让她活着。”
宫中滚油灌嗓向来是处置嘴巴不干净的宫人的法子,可是若不让人活着,恐怕一壶滚油是不够的。
赵如意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一瞬间的恐惧。
顾蓁毫无波澜道:“这都是她欠冷湖的债。何况你是重华宫的首领太监,总要一步一步往前走。跟着孙公公学一学,知道吗?”
其实宫中太监见的多了去了,这些阴司未必没有见过,只是赵如意头一次见到顾蓁会下这种重手,所以愣了一下。但是他见顾蓁对自己抱着这样的看重,心中更加高兴道:“娘娘放心就是。”
颂夏被从她的面前拖走了,那一瞬间恐惧的神情似乎还落在她的眼睛里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一丝惊吓,反而心中满是快意,只觉得为冷湖报了仇。
可是这才是第一步。
皇后,慧妃,一个都跑不掉。
冷湖就这样死了,绝不能白白死了。
她坐在偌大的重华宫中,日光从殿外落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可是心中那一刹那对于颂夏说出来的话却让她隐隐约约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那眼泪却是暖的,是冷湖最温柔的秘密。
她回忆起那一刹那冷湖与木槿相对的目光,温柔坚定,那里面千丝万缕藏着的也许是她一直没有猜测到的真相。她们是不是真的相爱过,在这个冷漠的宫廷里怀抱着这点唯一的感情生存着?她们房间里面放着的那只素槿花,是不是代表着她们归宿的那点温柔?
顾蓁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冷湖虽然死了,但是她会一直记着这个姑娘。
所有人都需要付出代价。
她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长安殿外,在不远处乐安正被李氏抱在怀中轻声慢语的哄着。想到了乐安的这一瞬间,她冷冽的内心终于慢慢的回归到正常的心跳,一点一点柔软起来。
这个孩子,似乎成为了她仇恨之外能够继续在这个宫廷之中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乐安,乐安。
她对于这个孩子的所有的期望,就是她能够快乐平安的一辈子而已。
其他所有,都有她这个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