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轻声一叹,眉目之间带着浅浅的忧愁。
若不是他身上这件盘龙的玄衣,顾蓁几乎以为这是哪一家游春的贵公子。
他身上总是带着这样的痕迹,想要做出功绩,给百姓带来安定的生活,可是或许是少年时期先帝给他带来的影响令他总是有一点对自己的质疑?
他真的可以做好吗?
他身上终究留着他父亲的血,是否会像他的父亲那样最后昏庸误国?
他曾经为了天灾向先帝呈上条陈,却在馆娃宫中当着容华夫人的面被先帝亲手将条陈摔在了他的额角,磕出一点淤青。
“现在朕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帮着朕治理天下了?真是好大的志气!你以为你是个治国明君吗?不,你最终也会变成一个无能的帝王,无助的死在皇位之上,身边连一个为你哭泣的人都没有!”
他分不清那是他喜欢吟诗作对赏风弄月的多愁善感的父亲说出来的一点感想还是这位当了半生皇帝的男人对待另外一个即将登上皇位的儿子的预言。他是真的看透了他的那点才能吗,所以才会说出来这句话?
即使是这么多年以后,他仍然能够记清楚每一个字,仿佛刚刚在自己耳边响起过。
可是他下一刻就被人请出了馆娃宫,再也没有机会验证先帝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那一点想法。
或许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办法再走出这场梦魇。
顾蓁,乃至于所有的人都不会知晓他的心魔,当年曾经目睹过这场时间的人,除了容华夫人外都已经被他以殉葬的名义赐死。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历史而慢慢消散,不会被后人得知。
然而此刻顾蓁走在他身边看着凝神细思的他,轻轻握紧了他的手,笃定的道:“陛下,您是天子,自然会有上天护佑。何况自从您登基以来,无处不风调雨顺,这几年就算是有些小旱涝也都是无惊无险的。您每日夙兴夜寐,让下面的百姓过上了比以前好许多的兴旺日子。您是一位英明的帝王,即使开战百姓们都会为了您赴汤蹈火走上战场的。”
萧屹的心跳一瞬间剧烈起来,令他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看顾蓁那双坦荡荡的像是落尽了星子的桃花眼。她所说的,或许就是他穷极一生想要证明的东西。
东风吹落枝头的梨花,梨花便如雪一般撒在了脚边的花坛上,其中一瓣落在顾蓁有些蓬松了的鬓角上,被萧屹抬起手轻轻拂下去。
他低声道:“葳蕤,你一定要为朕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他的下一句轻飘飘的消散在了柔软的东风里,只有被他抱在怀里的顾蓁可以听清楚一点。
“朕会封你为妃。”
顾蓁忍不住想问,那现在宫里面的格局不就是要打破了吗?邵家呢,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他们女儿的荣宠,还一如既往的相信萧屹会把二殿下封为太子。可是这些疑问被她挡在了心底最深处。
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怀里,似乎把口脂不小心蹭在了他衣服上的那片龙纹上,鼻尖都是衣服上熏透了的龙涎香的味道。这种名贵的香料从遥远的东海被千里迢迢送进桓越制成龙涎香,成为帝王的御用之物,被熏在所有的帝王用具上。可是好像没有人问过这些皇帝是不是千篇一律的都喜欢龙涎香的味道。
这是一种象征,顾蓁明白。
她发出闷闷的声音道:“臣妾会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她当作自己没有听见那句话,以免萧屹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时候会为了这句话而后悔。
萧屹抚摸着她的头发,抬起头仰望着青空白日和头顶一簇梨花似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蓁听见萧屹微笑着道:“这树梨花好,留着吧,明年春天还能开出来。”
他说好,那这颗梨花就有了福气,不必等到夏天换花的时候被人移植到别的地方去。尽管是旁边开了各色花朵,只有他一棵光秃秃的,也得留在这里等着明天春天再开一次花。
顾蓁从他的怀抱中离开,牵着他的手,微微垂下头正好让他看见自己有些微红的眼眶。她究竟哭没哭,为了什么哭,是这一刻的温馨还是为了萧屹的信任?这些萧屹不会问,顾蓁也绝对不会说出来。她所用的这个姿势是对着铜镜练了多多天才找到这么一角度能够如此自然而委婉。
萧屹轻声道:“咱们去瞧瞧乐安吧。”
顾蓁没有抬起头回话,似乎是怕他看见什么似的,低着头声音若无其事道:“未央儿一定高兴,这几日便想要把七巧板新拼的的样子给陛下炫耀了呢。”
“未央儿是个聪明的姑娘,”萧屹闻言轻轻笑道:“她这么大就能拼出这么多样子来,可见是头脑灵活。朕记得她抓周的时候抓了一本书,既然如此不如等到二皇子入学的时候也带着她一道去听听,当作个玩耍了。”
顾蓁喜出望外,嘴里却带着嗔怪道:“陛下,未央儿还这么小,谁知道她到了开蒙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臣妾看她这个活蹦乱跳的样子啊,没准儿到时候要陛下赏一个嬷嬷教她骑马呢。再说了,二殿下比未央儿大上一岁呢,等二殿下上学的时候未央儿也不过才三四岁,会什么呢。”
有些萧屹说出的话,她不敢答应,也不敢记下。
对于皇帝的承诺,给了是福气,不给也要知足。若是心里有了希望,才会觉得日子过的苦。
萧屹知道她这个样子,也不强求,心里却暗暗记下来了:“你这个做母妃的本来就是熟读经史,是这后宫里面难得才女了,未央儿自然也会深肖母行,手不释卷呢。”
顾蓁陪着他说了一通话走到了凝华殿,果然见乐安正坐在锦被上摆弄七巧板。她本来那个只是木头做的,萧屹见她喜欢,特意给她做了一副白玉嵌银纹的。白玉极薄几乎能见底下的锦被花纹,萧屹不过是笑了一句道:“朕就知道这个东西趁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