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帝姬被姜后强推着走到人群之中,目光所及都是一群穿着各色织锦见到自己就要行礼问安的世家贵女,或是那大衫宽襦故作风雅的公子哥儿。她一眼撩过去便觉得无趣,似乎只要一眼就能够看透这些人对自己是避之不及还是趋之若鹜,越是这样才会越让她觉得婚姻本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对她只是一种束缚。
跟着她的宫女青鸾扶着她低声道:“帝姬若觉得无趣,不如去那边亭子坐坐?”
瑶光摆了摆手,环视四周最后只留下眼底一抹冰凉道:“左右都是母后叫我在这里呆着,有什么趣呢,就当是走走看看花罢了。”
她漫步在三月桃花之中,隐隐约约见一袭青色袍角落在这灼灼桃花色之中,像是秋天第一滴雨冰凉宁静的在这世间落下来,落在这袍子上。
此处偏僻,离宴会之所有些偏远,瑶光若不是存心避开宴会之人也不会走到此处。她疑心道:“谁在哪里?”
那袍角动了一下,上面泛着柔软而明亮的光泽。
有一少年穿花扶枝而来,露出半张清隽温润的容颜,漫漫然如那滴秋雨夺了满目桃花艳色。那少年眼神中露出一点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会碰见人似的,但是下一刻他便恍然一笑,躬身行礼道:“草民封云,字岚山,问瑶光帝姬安。”
关于他为何在此处,竟然一句都没有提及。
瑶光帝姬脸上还存在着方才那种疑惑和不悦,可是她在看见这少年的第一瞬间仿若有浮云微风从他们之间洒然而去留下一点光阴的影子,耳边是呼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震耳欲聋的声响,最后一点点沉寂到心中最低处变成某种无法控制的心跳。
似乎是什么花朵在开放,又似乎是什么种子在发芽。她所有的冰冷的狂躁的欲望在这一瞬间云淡风轻的沉静了下来,一切都被满足。
她下意识抓紧了青鸾的手,颤着声道:“原来,是恭敬郡公家的公子吗?”
封云浑然不觉面前的瑶光帝姬有什么异样,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将他温润如美玉的眉眼藏了起来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道:“草民一介白身,不敢在帝姬面前妄称公子。草民无意打扰帝姬,先行告退。”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少年的沙哑,宛如玉石一般悦耳动听,然而其中的情绪显而易见,他似乎就是为了躲避瑶光帝姬才会走到这里的。结果想要躲的人没有躲过去,纵使声音冰冷,仍然听得出来一丝懊恼。
瑶光帝姬微微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按照自己的本能去说出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话:“封公子第一次入宫,别是迷了路罢。”
她伸出食指如青葱,指着宴会的方向道:“公子和该往那一边走,若是一不留神走错了地方,恐怕是要冲撞了的。”
她说的也没错,毕竟这宫里面都是妃嫔女眷,轻易不得见外男。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就像是封云原来心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似的。
他蓦然抬起头来又瞬间低了回去,眉宇之间藏了几分愠怒,但是愠怒之下是更多的瑶光看不懂的情绪在他那双好看的黑黝黝的像是墨玉的眼睛里流动着。
瑶光看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呼吸顿了一瞬间,接踵而来的便是数不清的懊恼和羞愧,甚至忍不住跺了跺脚露出一点女孩子本该有的活泼来:“封公子请往那边走,若是迷了路问问宫人便知了。”
封云道了一声谢便退下了,瑶光帝姬却站在原地目送着青衣如翠竹青松一般力气了。那修长的影子渐渐消失在了桃花树影之后,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似的低声道:“咱们走吧。”
可是脚步还是下意识的往刚才封云站着的地方走去了。
她心中有一点好奇,到底他站在这里是在看什么呢,是在看那枝头桃花在这宫墙内生的何等颜色,还是在看着澄澈的天空与外头有什么两样。
才走了几步,她的绣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她脚步一顿低下头看是一把扇子半开半合的落在地上,青鸾刚要弯腰却见瑶光先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道:“这是什么东西?”
青鸾凑上去看,也不是什么顶好的珍品,一看就是外头世家公子随手带在身上的竹骨折扇,猜测道:“此处偏僻,或者是那位封公子方才着急的时候遗落在此的,奴婢叫人还给他吧。”
瑶光帝姬眼前蓦然浮现起封云的懊恼来,有没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扇子是他的爱物呢?她慢慢打开折扇,才见这扇面一面画的是鲲鹏扶摇图。图中用的只有赭石和玄墨二色,却将鲲鹏之磅礴大气表现的酣畅淋漓,然而那鲲鹏姿态自在闲适,仿佛腾而起风不过是他本身所具有的大能而非是他刻意为之的威势,而扇子背面题的便是庄子的《逍遥游》节选。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忽然将折扇重新合起来才能感受得到自己方才看到这幅图时候的欣喜。那欣喜并非为了喜欢这幅画,而是为了通过这幅画她像是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一点封云这个人。那个跟她说话也没有抬起头来的如玉少年郎,走过这漫长宫墙之间,看见的并非是她天生所有的荣华富贵,而是朱色醒目中那值得嘲笑的不自由。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他不喜欢的那一类人,又想起封云对待自己的态度,抬手就把扇子扔给青鸾道:“什么破东西,也值得你麻烦一趟,扔了就是。”
青鸾拿着扇子有些迷茫,只觉得这位封公子真是惹上了帝姬,答应了一声连忙跟上瑶光帝姬急匆匆的脚步。
瑶光帝姬在前面快走了十几步忽然站住脚步,回身从青鸾的手里重新拿回了那把折扇道:“这画瞧着还有趣些,我拿回去看看做个玩物。”
她说完这句话掉头继续走,脚步似乎更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