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陨落, 凤凰继承了昆仑山巅。
幽地以玄武为图腾, 玄武陨落的消息令幽国上下哭嚎悲痛, 祭祀与哀悼替代了所有集会活动, 新王与旧党之间的纷争都因此暂停。
幽昭攀爬上昆仑山巅的时候,在冰湖外看到了一只赤红的巨兽,巨兽伏在皑皑白雪中,不知等待了多久。
猰貐看到了人族的君王, 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下去吧,现在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幽昭垂首:“猰貐大人,我何时能上山。”
幽昭与猰貐的关系一向是不好的。初见时大妖猰貐就以威压震慑过幽昭, 后来因为凤凰为人族创立法门后更是看不惯人族,而幽昭在不断成长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不卑不亢,面对猰貐的敌视向来是不软不硬顶回去。
幽昭到底也被玄武传授过推衍之术,猰貐也不能把他当成食物吃掉, 于是这只不断变强的人族就越发碍眼。
猰貐原本就不喜欢幽昭, 再加上等待令他焦躁, 于是他冷笑一声:“这是你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幽昭抿了抿唇,在猰貐不远处站定, 看这架势,竟然是也要等待。
昆仑山巅的寒风呼啸, 刀锋一般割在身上,如今区区这点风已经不能让幽昭痛苦了,但是仍然能唤醒幼年时不愉快的回忆。
在灵雨落下的那一刻, 幽昭最先的反应是震惊。
与所有的人族一样,玄武是幽国的图腾,在幽昭眼中就是近似神祇的存在,幽昭即使知道神兽是会陨落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玄武会死去——人类就是这样的,一厢情愿相信着永恒,但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永恒?
当时大殿中正在议事,许多人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看到新王的事态,他们也逐渐明白了灵雨的起因。
于是紧接着是惶恐。
玄武神君即使在修士们看来也是不可逾越的信仰,他就是幽国的靠山,而现在靠山坍塌后没有人会不恐惧,不迷茫。
而这震惊惶恐在幽昭身上一晃而过,他紧接着就想到了小凤凰。
幽昭与宣凤一同长大,他见过无数次玄武和凤凰的相处,深知他们感情深厚,而现在玄武陨落了,那么小凤凰要怎么办?!
凤凰的悲鸣传扬开来,万人恸哭,幽昭望着昆仑山巅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原来宣君是这样悲痛的。
幽昭想起了幼年时母亲的尸身,只因为淏王一个恶意的念头他的母亲就只能凄凉赴死,当时他就躲在柱子后,眼睁睁看着鲜血横流。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见过了淏王的尸身,母亲逝世时的感觉似乎也逐渐淡去了,唯有那具凄凉的尸体与鲜红的血液仍然鲜明如初。
幽昭想,他一定要上山去看一看,不论凤凰见不见他。
于是幽昭站在了冰湖外,不远处是沉默等待的猰貐。
一天一夜缓慢地过去了,幽昭看着死寂的冰湖,终于做下了决断。
他在雪地上跪下,为玄武行大礼,随后起身。
猰貐冷眼看着这人族的作态,哂笑:“等不住了?”
幽昭定定忘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
魔界。
灰蓝色的天空以几乎无法看见的弧度突兀地颤抖,它发生得无声无息,然而对这片死寂的天空来说,这就是不得了的变故。
在这片青灰色的天穹下,无数似曾相识的屠杀正在发生,弱肉强食的捕猎也不会停止,但是天空无声的颤动让敏锐的生灵们若有所觉,纷纷抬起头,仰望那并不美丽的天幕。
赤红的花海上,玄站在一株稚嫩的黑色树木边,它有着古朴的纹理与深红到了极点仿佛是漆黑色的树皮。
玄轻轻抚摸着这稚嫩的树木,他同样感觉到了天空中的震颤,并且也清楚地知道它发生的缘故。
神兽玄武陨落,与神兽命魂缠绕的封印因此而震动了。
仅此而已,新的神兽已经继位,这封印仍然牢不可破。
一片猩红的花海中,身上缠绕着藤蔓的少女抬头看着天空,她浑身占满了鲜血,唯有双眸是妖异又清澈的青绿色。
“天在抖动……”少女喃喃道,“要破了吗?”
少女身边是青肤的女人,她的表情带着几分麻木:“藤,不要走神。”
藤魔转身看着焰女:“……可是姐姐,天在抖动。”
“那又如何?你还没有培育出‘梧桐’。”焰女手起刀落,鲜血从温热的尸体中汩汩流出,“快一些,我不想杀了你。”
少女用双手接住鲜血,仍然是出神地望着天空:“可是、可是……我好想知道天上是什么?姐姐,魔界外是什么呢?我好想出去啊。”
焰女的动作僵硬了片刻,但紧接着,她又挥起了刀:“魔界之外……”
是什么呢?
魔界之外是什么呢?
玄魔望着天空,花海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被他掌握,焰魔姐妹的对话自然也被他听到了。
魔界之上是万物繁盛的凡间,那里富饶又美丽,没有灰蓝色的限制,只有无尽的天穹。
他也想出去,疯了一样想。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封印是不可能从魔界内打破的。
玄魔知道魔界与凡间有封印,每一个地祇的祭坛神殿就对应着一处通道,但是那些通道上都附着着天神的封印,魔界中无人能打破。
而且他的老师,神兽凤凰从此将接替神兽玄武的职责。
玄魔举起了冥晶。
昆仑山顶仍然不允许他的窥视,妖族猰貐仍然在山巅外等待。神兽陨落后的灵雨泽被万物,弱小的人族国家也因此而受益。
玄曾听凤凰说过人族与魔族的渊源,于是他把视野放在了山脚下,第一次好好看着这些原本应当与他同族,曾受到凤凰夸赞的生灵。
人族似乎正在为玄武的陨落而悲痛,玄惊讶地看着人族的嚎哭——这些弱小的东西,竟然就是魔的母族?
他们看起来丑陋又矮小,千遍一律的面孔,同样脆弱的姿态,瑟缩着挤成一团,露出最原始也最无助的丑态,因为心灵寄托的消失而哭泣。
玄最开始是认真地看着,到了后来却觉得非常无聊。
他看着那由人族建立的国家,高大的城墙和整齐有序的屋舍,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田野上劳作的奴隶。
……
凤凰喜欢的种族,原来也是有奴隶的吗?他们弱小又奴役自己的同族,为什么凤凰还会喜欢他们呢?
玄看到了人族的宫殿,在这片宫殿中广袖高冠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看起来和奴隶简直不是一个物种,除了拥有同样的肢体和五官,他们竟然没有一处是一样的。
奴隶只有干瘪粗糙的皮肤和瘦削的四肢,伏在土地上衣不蔽体;宫殿里的人却白净高大,他们衣着整洁地为玄武的陨落而哀悼。
玄听着他们的对话,逐渐明白了这是一个名为幽的地方,这里以玄武为图腾,不久前新王登基,他们的新王师从玄武,与神兽凤凰一同长大,得到了凤凰传授的道统。
他们的君主此时不在宫殿内,而是去寻找凤凰了。
去找凤凰……又是一个凤凰身边的人。
不用忧虑凤凰会离开的,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展示在凤凰面前的幸运儿。
玄不想再看下去了,他重新将事业移回昆仑山上,他还记得猰貐仍旧在哪里,那只妖族也是陪伴着老师长大的。
然而这一次,他在雪山上看到了一个跋涉的人族,这人族不惧风雪冰霜,与玄在幽国看到的许许多多人族都不一样,他甚至能操控着灵息,辅助自己登上雪山。
这一切玄魔都太熟悉了,灵力的使用、内敛的循环、储存在己身内,生生不息。
凤凰曾教导过他的——那是粗略到了极致的魔息循环,至今仍然印刻在他体内。
原来这个从外界摄取魔息构建循环,从而自己使用的法门,是源自于此。
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曾经误解的陪伴不过是兴之所至的慈悲,曾经以为独一无二的功法不过是属于别人的恩泽。
魔界挽留不住白凤,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玄魔怔怔地握着手心的冥晶,那个人族见到了猰貐,他附着在猰貐身上,终于看清了这人族的面庞——他也是黑发黑瞳,但是他的眼瞳中黑白分明,宛如夜空中的寒星,他的额间只有代表玄武的图腾,清清正正,光风霁月。
他的身上,有着和凤凰相似的形容。
这就是你钟爱的人族吗?
而就在此时,昆仑山巅的禁制松懈了。
凤凰为这两人,打开了那扇阻拦一切的门。
—————
猰貐在雪山上等待了不知道几个日夜,中途他看不顺眼的幽昭上来过一次,不久后又下了山。
那时猰貐还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人族明明对小凤凰死缠烂打的,怎么这一次这么快就离开了?
然后数十天过去,幽昭又回来了。
回来的幽昭很明显状态非常糟糕,半月前他的穿着是代表人族帝王的黑袍,而这一次他却身披铠甲,而且身上缠绕着血腥味。
这意味着他动过手了,而且对手不弱,很可能也是大妖。
“你回来了?”猰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幽昭笑了笑,越发显得面色苍白:“猰貐大人。”
两人的寒暄到此为止,因为紧接着冰湖上的禁制开了。
这意味着神兽之间的交接完全结束,而小凤凰也终于愿意让他们进入。
猰貐当先跃入冰湖,他的原型速度极快,顷刻之间就抵达了小凤凰的所在地,而幽昭的修为如今也算得上精深,他紧紧缀在猰貐身后,停在他几步外。
两人站在冰湖中心,同时沉默地跪下。
在他们的脚下,冰湖幽深的湖水中隐约能见到巨大的黑影,那是玄武留下的龟壳遗蜕。
龟壳上是的花纹玄妙至极一如往昔,属于玄武的气息厚重又威严地沉降在冰湖中,仿佛他从未远去。
不远处的冰面上,跪坐着小凤凰。
凤宣背对着他们,银白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披在身后,他膝上似乎横着长剑。
“现在才能让你们进来……”银发白衣的少年轻声道,“让你们在外面久等了。”
宣君仍然是那个宣君,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姿熟悉的语气,但是话语中却不掩饰薄薄的疏离——仿佛玄武的离去让他看到了什么,他们将无法延续曾经亲密包容的相处方式。
“鲧君……鲧君陨落了,从此由我承担鲧君的职责,人族和妖族就交给两位。”凤凰起身,收起了自己的长剑。
猰貐终于忍不住了:“那么你要去哪里?”
宣凤转身看着他,银白色的瞳仁倒影出赤红浓重的色彩:“封印正因为鲧君的陨落而松动,我要去巡视一次,这十年应该不会再去弱水了……”
看着宣凤这样坚定的态度,猰貐深知无法更改凤凰的决定,正准备说什么,凤凰却看着幽昭微微皱了皱眉。
在缪宣的眼里,幽昭此时的状态简直糟糕得不行,他们认识这么久了,这大概是幽昭第一次这样狼狈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血条原本就只有猰貐的三分之一,而现在这么点血条也只剩下可怜的一半,状态栏上还挂了个【腐蚀】的负面buff,也难怪他的血条迟迟回不上来。
缪宣:“幽昭……你这是这么了?”
幽昭歉疚一笑:“一点小伤。”
联想到幽昭最近似乎刚即位,他受到的阻力一只都不小,很可能是在这其间受的伤,于是缪宣点点头:“及时医治,不必这样急着来见我。”
幽昭:“好。”
“小凤凰。”猰貐突然道,“不来弱水就罢了,你忘了你的巢。”
缪宣:?
紧接着猰貐突然掏出一个巨大的、由梧桐木搭建的巢穴,饶是缪宣知道这些大妖各有各的储物法门,还是被这一下惊到了。
缪宣:“……谢谢?”
而猰貐的表情看起来仍然是凶凶的:“你……照顾好你自己。”
虽然猰貐式关心来得如此硬核,但缪宣还是收到了这份好意。
幽昭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操作,他在短暂的惊讶后反而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宣君!”
在小凤凰看过来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青色的果实,浓郁的灵息缠绕在上面,可爱美丽。
这是练实,每一次玄武回家的时候都要给缪宣带的。
对于玄武来说是很容易的伴手礼,但是对于只修炼了几十年的幽昭来说却不亚于天材地宝,练实的生长环境与梧桐一样苛刻,能采到一颗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而一串——只能是幽昭早就找到了练实生长的地方,准备了良久才能有的收获。
缪宣心情复杂:“……你是因此而受的伤吗?”
幽昭直视着他的双眼:“宣君,这不算什么,请您不要太过悲伤。”
“幽地不久后即将举行一场祭祀,我能……能请求您来看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红红:没想到啊小鳖崽子藏了这么一手!
昭昭:还能搭巢?!找零食有什么用!吃了就忘了!早想到就搭巢了!
小黑:心态第三次爆炸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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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幽昭的母亲是奴隶他在成为君王后仍然会允许祭祀呢?因为幽昭自己是体制内的人,他认为童年与母亲的悲剧是因为过于弱小的缘故,一切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力量而不是社会体制,而现在他成为了君主,在他的认知里就是已经报了仇并且胜利了。
奴隶和平民以及王族的差距在幽昭心里就像是妖族和人类一样大。
缪宣不会干涉历史进程以及人类社会的奴隶制度,他从来没有涉及这个领域和幽昭交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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