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王是从山里醒来。
十月到底,天气渐凉,山中的叶子,也黄了起来。
这是一片开阔地,四周尽被大山所包围,有一条小河从中央流过,让这里足以养活这两多千人。
不管是要进入这里,还是从出去这里,能走的地方,就只有两处,除非就是去翻越这难以逾越的大山。
真是个好地方啊!
秦王昨夜休息的行宫,就坐落在半山腰上,整个地方的最高处。
早晨,他是被鸟儿叫醒的,嬴荡没有惊动任何人,穿好了衣服,站在宫殿面前,将整片河谷的地形,尽收眼底。
这里的山风很舒服。
群山红黄相缀,远处白云如带,其上红日初升,其下烟火正浓。
从他这里起,一直往下,就像是梯田一样,分成了一台一台,在这每一台之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屋舍排列,一条条的小道,隐藏在屋舍之下,一直通往了下方。
这里只有男子,没有女子,两千多人,几人一间房,睡着大通火炕,就分布在这屋舍当中,这些屋舍,也可以被称之为咸阳冶炼厂的员工宿舍。
在员工宿舍的下方,那就是工厂的所在地了。
自从秦王在咸阳造纸厂,开创了这流水线之后,秦国的印刷厂、纺织厂、还有这冶炼工业,都按照自己的工艺,形成了这样的一套流水线来作业。
社会要进步,生产力就要发展,生产力要发展,工艺就要改进,技术就要进步,那就先从这工艺开始吧。
冶炼厂的员工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一车车的焦炭、石涅、赤铁石,还有孔雀石这些原料,正在依次进入自己的生产线,先进行初步的原料粗加工,一套流程下来,等成形了,再汇总进行熔炉等一系列的工艺,铸成铁和铜,然后再将铁和铜铸造成兵刃和器具,从另外一个口子运送出去。
那这一套完整的生产线就完成了。
石涅是什么,石涅就是煤炭,华夏大地哪里的煤炭最多,应该是魏国的河东,还有韩国的上党,林胡的大草原这些地方,为什么要着急平定天下,因为不仅可以有资源,而且也能够安心地搞这些小发明。
有了大量的煤炭,就会有大量的钢铁,有些时候嬴荡甚至会想,他要是学机械专业,动力专业这些方面就好了,那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关于内燃机,他有些搞不清楚,就连最简单的珍妮纺纱机,他也弄不明白,只知道有个玩意叫做飞梭,可以提升效率,他唯一能搞清楚的,也就只有蒸汽机的原理了,利用蒸汽的动力,听起来像是挺容易的,看来以后还得需要找一个手工业方面的巨匠,大家一起来研究一下。
至于现在嘛,说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要发展工业,那农业一定要先发展起来,要是农业养活不了足够多的人,那工业的发展,无异于空中阁楼,单凭这些农家士子,一个大农司,远远做不到这些,嬴荡的心中,已经有了远大的目标。
他站在这里还没多久,黑旗将军任鄙就端着一个盘子,亲自来伺候大王用膳了。
这个地方,没有侍女,而那些汉子们手脚又笨,他思来想去,侍奉大王这么精细的活,也就只能是他这个彪形大汉了。
嬴荡洗漱过后,用过了饭,感觉身体暖烘烘的,之后由任鄙和一众秦吏引导,开始视察工作。
窥一斑而知全镜,只要看到了细节,就知道任鄙这事情做的是好,还是不好了,总体来说,是能够让嬴荡满意的。
当然,他也就只是一个管人事、管方向的领导,具体的技术上的事情,也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了。
不管做任何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合理的制度,只要你制度往这方面倾斜,不出几年,那这个方面就一定会有成效。
以前的商君之法,重点在哪里,在于耕战,也就是农业和军事两个方面,对于商业是抑制的,那这样一来,手工业自然也就发展不起来了,从事手工业,不如去种地打仗。
可这手工业是什么,是工业的鼻祖,一切的工业,一开始也都是这样演变过来的,要想将咸阳造纸厂、印刷厂、还有此间冶炼厂,这些轻重工业做好,那就需得从制度上进行鼓励。
现在秦国的商业,虽然是没有放开,但在二十层军功制度中,又加上了工业这一条,以前的秦律,是对农业和军事两个方面都有奖励,而现在呢,对于农业、军事、工业三个方面都有奖励。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在这四年里,秦国的轻重工业,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优秀工程师,蔡重就是此间代表。
他们对自己从事这一行业,存有信心,他们也能在这一行业,开辟自己的前途,远的就不说了,就单说任鄙,现在就比之前有信心,人做一件事情,最怕的就是无心。
他还在一心念叨,他那个工业商业部长啥时候能落实啊!
生产,以流水线为划分,工作,以行伍为划分,行动有效,分工明确。
嬴荡依次走过原料厂、冶金厂、铸造厂、锻造厂、兵工厂,这五大厂区,他身后所跟着的,就是五大厂区的厂长。
现如今,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驻扎着秦国两大部门,一个是重工业部门,一个就是铸币司了,这两个部门,暂且都是由任鄙一人掌管,可现在嬴荡将这里都看完了,也没有见到铸币司的所在地。
光看完这一些,就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等到午间时,任鄙屏退了众人,才贴到秦王耳边,细细说起了铸币司的事情。
“启禀大王,如今这铸币司,并不在此间,臣在两年前,就已将铸币司,迁徙到群山的更深处,将铸币和重工业两司彻底分开,重工不知有铸币,铸币也不明所铸钱币,到底去了哪里,这一切,臣都是按照大王的令在做!”
秦王看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看到最想要看到的,他当然知道秦王心中所思了。
说起这话的时候,任鄙还颇有些得意之色。
得意也对,嬴荡对于任鄙,是越来越满意了,这人能力不是特别高,但也胜在好学,且脑子灵活,这点事情还是做得不错。
四年之前,任鄙因为铸币一事,进展太过慢了,还受到了他的训斥,以入宫为宦者做为要挟,现在嘛,好得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
参观秦国未来的重工业,这只是此行的目得之一,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开元城通商之事。
“臣再启禀大王,不仅是这铸币,就是这商会,发展至今,也是遍布山东六国,这其中有李修和一支,张傀一支,管鎏一支,龚裔一支,魏颂一支,孟盖一支,合计六支。
其中这每一支当中,又有商会六家,主要分布于六国国都,这也都是依照大王之策,单线联系,垂直负责,他们横向之间,并无交集,我不知你,你也不知我。
这样算来,铸币司下,共有商会三十六家,大王要行通商事宜,这臣已经算过了,这每一条线,可出一家商会,山东六国,也能都有商会去之,每一国都,也都会有商会带头,诸国其他商人,看到开元城得利,必定欣然,如此,则大王这通商之举,也就能传遍天下了。
臣为大王之臣,大王为臣之主,为大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大王所思,臣俱已知晓,若是大王下令,臣可立即去做!”
任鄙在那里扳着手指头在算,已经将嬴荡问的话,给说得清清楚楚,嬴荡还能有什么要说的了。
贴心,用来任鄙,还真是没错。
“哈哈,寡人现在越是看你,就越喜欢啊,将来我秦工业商业部长,看来也只能是你了,你的眼光,一定要随着寡人,往前看啊!”
秦王看着窗外。
可惜啊,视线被山挡住了,看不远。
但对任鄙来说,根本不要紧,秦王看哪里,他就看哪里,远不远,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已随秦王翻越了这一片大山。
原以为任鄙有当神棍的才华,可以传播华夏文化,作为文化大使,现在才发觉,他还可以干点实业。
秦王在这里又留了两日,又看过了铸币司,之后才安心地回咸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