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宝钗的濡湿温热。
那是全然不同于前时的唇齿之欢,像是两个人终于完全融为一体了一般。
初始的时候她还能感觉自己是在床上,在梨香院,在贾府,后来眼前景象就慢慢地模糊起来,像是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下有一阵又一阵的暖流,温柔、滋润,好像冬天还没到,春天就已经提早来过,然后又渐渐地进入夏天。
紫鹃大早过来东屋伺候时,黛玉竟已洗漱过了。昨日的衣裳已经悉数换过,内外披着套着的皆是宝钗的旧衣,宝钗倒还穿着昨日的湖色绫衫,站在床前笑看黛玉。
紫鹃见宝钗衫子上尽是褶皱,眉心一跳,不知这两位昨晚又做了什么好事,此时人多,也不好问,因只道:“姑娘怎么想起穿宝姑娘的衣裳来了?”
黛玉一笑,并不回她,只指着一侧道:“这里怪痒的,你给我梳梳。”
紫鹃正要上前,却见宝钗从妆台上拿起梳子,轻轻替黛玉梳了几下,又笑道:“你这头发也好该洗洗了。”
原来黛玉这些日子懒吃懒睡,便是梳妆上头都懈怠了,听宝钗一句话,羞的忙自己卷了一绺头发看,宝钗见她着忙,只是好笑,打发莺儿去取了东西,叫婆子端了水,令黛玉坐在边上,自己替她洗发。
黛玉正是娇花初放之时,倒分外地有些不好意思,些微推脱几句,早被宝钗按住,将她一头青丝挽在手里,细细清洗揉搓。黛玉想起这手指昨日做过些什么,脸上又薄薄地红了,安静坐着等宝钗替她擦拭干净,打上花露油,又拿篦子一遍遍的篦发。她坐在妆台前,宝钗站在身后,她就在镜中清楚地看见宝钗的身影——宝钗比先时竟是又瘦了些,原本以丰腴称著的美人如今已带了几分竹骨,然而她的美貌一如往昔,白皙的手指捏着乌木发梳,黑白分明。
黛玉痴痴地看着镜中的宝钗,为她的容颜所摄,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了碰镜子,又被镜子惊住,一下缩回手,宝钗便停了手,道:“冷么?”
黛玉忙摇摇头,宝钗早叫人再拿了件旧衣来给她披上,又替她松松地挽了个慵妆髻,命她:“就在窗子下坐着,等一会再出去,别叫风吹了头。”
黛玉笑道:“我不出去,你不要急。”
宝钗横她一眼,外头小丫头子提来食具,莺儿接过,打开见是四样南点并米粥,便送进来摆开,宝钗自己盛了一碗,尝一口,还有些烫,便轻轻用口吹了,再端给黛玉,黛玉见是她亲自端来,只是笑,都忘了伸手接,宝钗笑道:“偏你会撒娇。”拿勺子喂她一口,自己又尝一口,再喂她一口,如此来回,一碗米粥顷刻见底,黛玉只说不够,又哄得宝钗给她拿了酒酿糕等物,却掰成两份,一人一半。
莺儿、青雀见两人亲昵至斯,俱都惊讶,唯有紫鹃明白知晓内情,立在一旁,袖手不语。
往常宝钗起身,不过一炷香工夫也就好了,今日连梳洗带用饭竟花了近一个时辰,薛姨妈打发人来问过,听见是林姑娘洗头,自己取笑一回宝钗爱做姐姐操心妹妹,浑不知昨夜宝钗不但是姐姐,便是夫君也都做了。
黛玉碰宝钗之时,还半是懵懂半是不经心,只顾着捣弄破壁,不如昨日之情深意长,水到渠成,此次自己亲身经历过了,方算是情窦开彻,那眼角眉梢都是无数风情,全不同于往时。宝钗见了,想起昨夜,越发缠绵不舍,拖到午饭时刻方出去,见了一众管事人等才忆起正事,草草开发了生意,回屋时候见黛玉已经走了,又自思念,便一路逶迤而去,倒不好叫人说自己与黛玉相思至此,因先往宝玉处一探,宝玉正对着一卷书出神,见了宝钗,勉强一笑,叫:“宝姐姐。”知道她有体己话要说,先打发晴雯几个出去了。
宝钗先坐一回,还没开口,门口小丫头纷纷道:“林姑娘来了。”原来黛玉回屋,也不免想念了一回宝钗,忽见莺儿在宝玉门口,料定宝钗是要说那些话了,就摇摇走进来,和宝钗、宝玉分别叙话,宝玉与她逐渐生疏,宝钗却是心内有百种温言软语要出口,又不方便在宝玉面前说,因此两人都只客气几句,宝钗见人都在外头,拉着黛玉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揽住她腰,方转头对宝玉道:“你昨日请紫鹃所说之事,我们已经想过,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辛苦你。”
宝玉苦笑道:“我是污泥一般的人物,能与林妹妹做明面夫妻,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谈何辛苦?”
宝钗见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黛玉,心中不大自在,只越发搂紧黛玉,淡淡道:“只是这事我们想来固然是好,真办下来,却有几件难处。”
宝玉道:“宝姐姐请说。”
宝钗道:“你家里人多嘴杂,规矩又大,我们若是住在这里,难免露了行迹…”
宝玉忙道:“所以我说以后分家。”
宝钗冷笑道:“分家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且不说老太太还在,就是老太太不在了,你难道还能和你父亲、母亲分开不成?”
宝玉蹙额道:“那你方才又说这法子可行…”
宝钗道:“可行也是可行,譬如你外放做个地方,说要携眷上任,老太太心疼你年轻无子,必然是肯的,那时你带了黛儿过去,我再设法跟去,到时天高地远,任我们怎样都好。”
宝玉叹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去考学。”
宝钗紧紧盯着他道:“不但是要考学,还要你去为官一任,造福地方,且这地方还不能太偏僻,不然黛儿这身子受不住——这是我们的第一样难处,倘若你执意要做那闲云野鹤,不想做官,那这法子就成不了了。”
宝玉道:“我这些日子想了许多,家中一日不如一日,父亲年华渐长,大伯、大哥哥他们又是那样,我迟早是要出来担当家事的,考学更是题中应有之义,你不必担心。我只怕我考不中。”
宝钗笑道:“你家现放着一个探花,一个祭酒做姻亲,你怎么倒杞人忧天起来?就算你当真中不了,以你我的家世,替你花钱谋个县令县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怕你嫌这官职小呢!”
宝玉道:“有人替我谋划前程,难道我倒还往外推不成?”
黛玉见他这话,暗忖他果然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微微一笑,宝钗看见了,捏了捏她的脸,又道:“做官的事,只要你肯,倒也罢了,第二样难处,倒是你家的事。”
宝玉奇道:“我家又怎么了?”
宝钗道:“你家几年之间便要败落干净了,大树倒了,你这猢狲儿外放得再远,只怕都要受到牵连,这是第二样难处,也是我们最大的难处。”
宝玉不悦道:“宝姐姐,从前你数次告诫于我,说我家再这样放纵下去,迟早要有祸事,这我倒是相信,也与老爷说了,只是你要说几年之间就要败落,这话未免太危言耸听。”
黛玉挑眉道:“你与老爷说了?”
宝玉道:“从前你们和我说的关于我家的话,我都和老爷说了,老爷也觉得族中需要管教,这些日子都在想要如何与大伯和珍大哥哥提起,想必家里不日就要有所好转的。”
宝钗与黛玉相视愕然,片刻之后,宝钗扑哧一声笑道:“你想得倒是美。”
黛玉则道:“老爷肯听你说这些话,想必还是对你寄予重望的。”
宝玉道:“我不管老爷对我如何,你们方才说的话,太无凭据,我不相信。”
黛玉又与宝钗对视一眼,宝钗点点头,黛玉便斟酌着字句道:“其实,我和宝姐姐前年同时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你家的事情,那些事近年来都一一应验了,所以我们都觉得将来的事,只怕也会应验——这些梦里,就有你家被抄家、你被流放的事。”
宝玉再无大家公子的模样,猛然立起,呆呆看着黛玉。
宝钗见他模样,微一点头,也开口道:“不错,不止抄家,还有你家里许多人的归处。”因将从前之事选了一些,娓娓向宝玉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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