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叔了然掉头。
他也没看银票的数目,自然而然地就收下了,又略显关心地问道:“小丫头,开个铺子很不容易吧?”他睨着眼看围观的人群,抬眉道:“有人捣乱?”
此时,许是这里的消息已经扩散开去,店铺前面围拢来不少学子举人。倒是并没见多少衣着华贵之人,想来是探听了仔细,没有想到那对联之前,是不会鲁莽过来的。
像清和郡主一般困在这里,就太不妙了。
花袭人扫了一眼那几个组团过来的极快的几个纨绔公子,摇头道:“有您儿子在呢,一般人可不敢捣乱。”
“那是。”宋大叔有些自得,道:“他虽然生的有些太娘了些像个女人,但动起手来可真狠的。那些小子们,早年可没少被他修理。”
宋景轩每每将人打的哭天喊地月余不能下地,那受害者家人前来找安平郡王府的长辈评理,但无论是老郡王也好还是这宋大叔也好,全都是混不管的性子,理都不理告状之人。
这也是后来没人敢找宋景轩麻烦的原因之一。
只要没出人命,人家长辈根本就不谈什么体面尊严家风之类的,告状没用,不按理出牌,能如何?挨打也就是白挨了,最多得点儿医药费!
宋大叔说这句话的时候,花袭人瞧见,宋景轩的耳朵不禁动了动。
她没有再拉着宋大叔多言,而是让人招待他,自己走到清和郡主身前,笑着行礼道:“请问郡主瞧中了什么没有?我给郡主介绍。”
这么说,就只当清和郡主是来捧场开业的,而是为了那对联。如此,便解了任家人的尴尬之境。
清和郡主抿唇,冷冽的目光有些肆意的盯着花袭人上下打量着。
花袭人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任由她审视。
她目光干净,笑容平和,生的不怎么太好看却有一种让人觉得舒适的耐看来,让人瞧着容易信任,不知不觉地生出好感来。
这是清和郡主五年后头一回见到花袭人。
她隐约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姑娘伤心、惶惶,和在倔强掩盖下的不安、自卑、以及无所适从。她冷眼看着她将自己关在院子中,又冷眼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出了任府。
清和郡主一点一点地看花袭人,有些难以想象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是怎么长成今日这番模样的。
两个人的眉眼间甚至都没有多少相似之处。若非种种证据证明,她怎么也不会认出她来。
清和郡主久久不语,花袭人也不急躁。她又笑道:“说起来,西北大将军府是从前暗香来最重要的贵客了,我按理应该请郡主进去,但今日本就是只请了几位老先生来此花会,本不曾声张,却不知怎传出了消息去……我无奈之下,只能临时找了对联来做幌子。但立下的规矩,就不能再轻易更改,还请郡主和小姐见谅。”
花袭人说话的时候,任少容也有注意听。
此时,她听花袭人不卑不亢,又道理充分十分诚心,便一下子对花袭人生出许多好感来——是啊,人家本来只是悄悄地想请几个大儒名士的,哪知却走了风声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呢?
一个花园子,哪容得下来看热闹的所有人!
“没关系啊,我们本来就是只是来买花儿的,哪知道会碰到这个热闹。”任少容对花袭人笑道:“不过,你那对联真的很难,连哥哥都被难住了呢!”
“我这也是胡乱抓一个印象深刻的就拿来用,其实也是半点不懂对联的。”花袭人柔和笑道:“小姐没见我的字写的也是马马虎虎的吗?”
花袭人道:“我只喜欢花。”
“我也不喜欢吟诗作对的。”任少容一听就觉得十分亲近,道:“我只喜欢琴。”她喜欢抚琴自乐,却只喜欢太平热闹喜庆的调子,听不来那高冷孤雅的味儿,也不爱弹。因而,她弹的虽然不错,但说她“好”的却没有几个。
这一直让任少容很介意。
她撇了自个儿心思,道:“你上次卖给大哥的金学士真是漂亮的不的了,放到百花别苑后我还去瞧了好几次呢。上次下了雪,天那么冷,那花儿依然开的好!”
“只可惜,那花儿随即就被送进了宫里,轻易瞧不到了。”任少容有些可惜地道。
“任小姐可以跟着郡主去宫里请安啊?”花袭人闲话般地支了一个招,而后又从柜台上那个一个红底烫金的请帖和一个红底烫银的请帖,给了任少容,道:“这是明日花会的帖子,还请任小姐赏脸前来。这银色的,可以送来赠人。都是不拘多少人的。”
任少容很愉快地接了帖子,问起花袭人那花园都有谁在。
两个人就轻松地交谈起来。
宋大叔让人端了凳子,坐在那点心铺子那边,买了些点心同那鹦鹉小蓝一起吃,一时没有走的想法,自得其乐。任少元和宋景轩分立那对联处不远,只是任少元明显在苦死,而宋景轩则依旧一脸冷淡,似乎心思并不在对联上面。
清和郡主一直在一边看着花袭人同任少容说话。
任少容平日里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会刻意同谁亲近。她有几个交好的小姐妹,都是自幼长大的情义。对于新认识的,她总是先自动带了审视,而后才决定是讨厌还是喜欢。
无论对方的十分是公主贵女,还是丫鬟仆妇。
从来没有谁,能初一见面就得到她好感。
但今日,才一见面,她就同花袭人如此投契。
清和郡主再次沉默地注视着花袭人,便发现这小姑娘当真是眼神清澈平正、神情不躲不闪……清和郡主心中不禁想:难道她真的不愿意成为任家小姐,真的不再想与任家相关了?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之前她在大柳乡生活平淡从没出过远门。结识宋景轩从而恰巧与靖王牵连上,绝不会是她的刻意谋划——她没有那样的手段和本事。
至于进京之后,她想要开铺子,不靠着宋景轩和靖王的庇护又靠着谁呢?
她若是但凡有一点想要回任家的心思,就不会如此高调地出现在人前——赚钱可以隐在幕后,并不一定需要本人亲自出面。而瞧瞧她,她却像是玩的很开怀似的,从来都没替自己的将来想过……
清和郡主慢慢觉得,好像这个同任少容说的愉快的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并不是起着坏心非要和谁作对。
这么一想,清和郡主的脸色就慢慢缓和了下来,甚至开始有了心思听任少容和花袭人在聊着什么。
“我大姐从不拿针线,只会舞剑,不也能王妃了?从前那些瞧不上她的,可没有她过得舒心……如今大姐有了身孕,王府还是没有一个侍妾,谁不羡慕?”任少容语气中满是骄傲。
她的大姐一直都是她的榜样。
为此,她也学了拳脚。虽然没有姐姐厉害,但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她一个能打好几个。
“是啊。我在民间,都听说皇上夸王妃贤惠呢。”花袭人附和道。
清和郡主突然一个激灵,头脑中响起一道炸雷一般,又觉得自己像是孤身站在荒芜人烟一片孤寂的狂野中,再听见周围的半点动静——
她昨晚才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杀掉花袭人给靖王妃出气,怎么才一见到人就能为她着想了!这是什么缘故!
清和郡主突然想起清晨她派出去的人手回来说,莫名其妙就栽了跟头在这宅子后墙根边酣睡了一夜;她同样也想起,在听说暗香来依旧开业之时,她刻意拐了个弯使人诱使了那些纨绔公子们过来闯门捣乱……还有任少容一见面就对花袭人生出的好感,和自己刚刚升起来的莫名其妙的那种感觉。
十分古怪。
清和郡主不知是哪里古怪,但绝对有古怪。她面容一白,视线四下乱看之时,突然落在了铺子中正盛开的各种花卉上。
听说,这些花花草草地最是难说清楚。这古往今来的,用花草香味害人的还少吗?其中也不是没有影响人心的东西!
心中存了想法,再看这开的格外娇艳的花草时,就觉得那原本只是寻常品种的花草,此时就透着一股子妖异。
清和郡主心中凛然,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了。
她正要喊了任少容回去,却听到许久没出声的任少元开口说道:“拿纸笔来!”
声音中透着一股子骄傲和自信。
有人忙将作案纸笔铺好,便见任少元挽袖提笔,饱蘸了浓墨,仪态潇洒地在纸上写了几个俊逸非凡的大字。
“烟锁池塘柳秋熔湖堤枫”
所有人都围拢了过去,口中念念这几个大字,品味一番,连连称赞不已。有学子们一边称颂,一边分析,各种声音就轰然炸开来,不断地同任少元说话。
任少元神采飞扬,口中连连自谦。
“哥哥太棒了!”任少容分外高兴,拉着花袭人道:“我就知道,哥哥一定能成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