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星辞,雾隐天阙;看山非山,玄女有约。
六神易损,五行不缺;方丈舍身,阴阳两别。
我在心里默默的想了几遍,感觉隐约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就只差一层窗户纸了,听得人言,见得杯影,偏偏一片朦胧不得要领。
我扭头看了看金灿灿的夕阳,日轮岿然不动,洒下金辉点点,只有几重薄云挂在天边,青云成条卷作千层,荒原尽头云蒸龙变,远山之间烟岚雾岫,如黄旗紫盖,似霞举飞升,这刹那的魔幻时刻,不由的让人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脚下沙土松弛有度,走在上面倒也不是特别费力气,只不过各别地方多有陷坑,明明看上去是一片沙地,一脚踩上去才发现,只是一片沙壳子,等到反应过来,沙土已经埋到脚脖子了。
“这地方怎么这么多空壳子,乖乖,我滴妈……擦。”豹子话音还没落,整个人一个趔趄,身子晃了三晃这才稳了下来,一看脚边,已经塌出来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坑洼:“奶奶个熊的,真踏马的晦气,刚才迷眼睛了,老板,这天眼看着要黑,日落之前能走到吗?”
“应该可以。”童远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脚下停了停,摆了摆手,让豹子把箱子放下来,活动着胳膊说道:“夕阳已经挂在天边很久了,以此推算,距离天黑应该还有两三个小时,赶到巨石附近应该没什么问题,暂且休息两三分钟,等翻过前面的山丘再做打算。”
我蹲下来翻了翻地上的沙坑,感觉地表的沙壳子像是自然沉降形成,但是下面却又有一些放射状的坑洞,说不出的怪异,有些沙壳子下面的陷坑一连一大片,特别像是地下水系流经此处的通道,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水流断绝,天长日久慢慢形成的塌陷。
“远叔,方才您说徐教授在一处石刻上发现了一些文字线索,他有说石刻的具体位置吗?”我看了看童远,试探性的问道:“石刻是什么年代,由哪些人雕刻完成的?”
童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一概不知,从沙海鲸落山归来之后,徐教授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他跟我父亲走的比较近,跟我少有交集。
他走了之后,我们派人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留下来的一些草稿,上面很潦草的记录了这些内容,仅仅只是知道徐教授发现了一处残缺的石刻,上面有这样的文字,至于石刻在哪里,什么年代则是全无线索。”
童远说着,扭头看了看天幕尽头的夕阳,叹了口气:“原本我们以为徐海的死是有人谋划,但是查完之后发现,这仅仅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只可惜,关于这些文字的出处,却再也无从查找了。
很可能徐教授已经推测出了后面的文字内容,当年辛四郎逃离寒林暮雪图之后,跟我父亲有过一次长谈,作为交易,说出了【月沉星辞,雾隐天阙;看山非山,玄女有约】这几个字。
我把早年间看到的【六神易损,五行不缺;方丈舍身,阴阳两别】拿给他看,他只看了一眼,就非常肯定的说,这是予仙诀的前半部分,而予仙诀又是找到那道门的关键。
在寒林暮雪图中游荡的这些年月里,辛四郎怕是掌握了大量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当初他曾经允诺,曹县及仙宫返回之后,便会将后面的一部分内容如数奉上,可千算万算,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阴沟里翻了船,这后面的部分便再无人知晓了。
你们前往沙海的时候我曾经暗示过秦雪,或许这也是徐教授之所以会找到那片石刻的种子。
呵呵,恐怕我父亲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你们,之所以匆匆赶赴那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后面的内容,只可惜,铜镜中隐藏的神文,与此无关,就连老爷子自己……
后来得知徐教授出事,我便派人彻查,整理徐教授遗物中,又得知了赤乌,现世两个词,唯一奇怪的是,徐教授出事前有两三天的时间,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这石刻中的文字也正是那两三天之后记录下来的。
经过调查对比,我们得知,就在徐教授得到哪些内容之后,整个人变得非常焦虑,他甚至主动请了长假,这在以前几乎是不会发生的状况,还有,那起交通事故,其实徐教授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责任。”
童远说着,看了看我,饱含深意的笑了一下:“陈青,我知道你手上有徐教授出事的时候携带的文件,文件上的内容多半你也在山庄里见过,有一部分是张瞎子提供的,有一部分是通过分析隐藏在铜镜中的神文得到的。
我一直都特别想知道,徐海究竟是从什么途径得到的内容,我父亲不在以后,徐教授跟我联系过一次,除了慰问,还说他有了新的发现,或许跟我有关,只可惜,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深刻的感觉到,童尚文、童远两父子之间远不是隔阂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两人既协作又敌对,甚至相互派人渗透在对方的阵营,豹子和秦雪都暗示过我要留意童老爷子。
然而,在童老爷子的日记里,对童远的描述也十分苛刻,他早已经发现了童远的变化,说自己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天网恢恢,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寻找铜镜,寻找那道门,骐骥有生之年能够见到笼罩在十二姓氏头上的诅咒化消于无形。
见我不说话,童远轻轻咳嗽了一声,抬手理了一下头发:“有些事情,或许到了最后一刻,才能见分晓,此前,皆是尔虞我诈,当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就得手起刀落,多些果断的杀伐。”
我知道他这句话是跟我说的,也不便反驳,只得点了点头,童远扭头看向远处的巨石,扑了扑身上的沙土,拎起箱子,沉声说道:“我们走吧,这片荒原恐怕昼夜温差极大,没有帐篷和保暖设施,恐怕极难挨过夜晚的低温,必须要赶在天黑前赶到巨石附近,距离已经不远了。”
“老板,赤乌说的是乌鸦对吧,您觉得这里存在生灵吗?”咕咚慢慢站起身来,看向远方的夕阳:“乌鸦不是死神的象征吗?”
“什么死神的象征,奶奶个熊的,太阳,赤乌就是金乌,金乌就是太阳,传说都是王母娘娘生的,后来让后羿给射下来了,后来才有了嫦娥奔月。”豹子咧着嘴啐了一口:“王母娘娘一直都没给嫦娥好脸色,一上天就直接打入冷宫了,一个人住在月亮上,长生不死,无依无靠,跟无期徒刑没啥区别。”
“你别听豹子扯淡,在神话里面,赤乌确实也叫金乌,是太阳的化身,不过压根跟王母娘娘没一毛钱关系。” 我指了指天边的太阳,匆匆说的:“根据《山海经》等古籍的记述,天上的是个太阳是帝俊跟羲和的儿子,既是天神,又是金乌的化身,是长有三足的太阳神鸟。
远古神话里这十个太阳,一开始是轮班制的,每天早晨轮流从东方扶桑神树上升起,化为金乌在宇宙中由东向西飞翔,到了晚上就落在西方若木神树上,后来乱了套,才被后羿连射九个下来。”
我简单的跟咕咚普及了一下后羿射日的传说,突然想
起一件事,便看向童远:“远叔,赤乌在古代不单单指太阳,我记得东吴建国以后,孙权其中的一个年号就是赤乌吧,曾经我做过一个专题,里面提到过这些。”
“没错,东吴两宫之争的便在赤乌,不过以时间来推算,赤乌应该与这些没有关联。”童远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飘过一丝赞许:“你们有没有想过,赤乌或许指的就是赤乌本身。”
“乌鸦?”映秋疑惑的朝着色彩逐渐暗淡的夕阳飘了过去,喃喃的说道:“只有两个字,其实很难推断出来,赤乌什么,或者什么赤乌,都有不同的解释,如果单纯的指乌鸦,很有可能说的是见到乌鸦背后的含义。”
“嗯,有道理,赤壁大战的时候,两军鏖战,前方杀人如麻,后方却因为距离过远不知战果几何,东吴将士纷纷翘首以待。
有一天傍晚,一群乌鸦掠过营寨,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乌鸦红似血染,当时军中都督程普程德谋恰好出营视察,见得一群赤乌飞过,心中大喜,连忙命将士准备庆功,同时向孙权献上捷报。
众将士心中不明,程普便说【赤乌呈瑞,必有大捷】,果不其然,未出几日,就传来了赤壁大捷的消息。”
我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起了卖弄的心思,便接着说道:“武王伐纣里面有一段说的是,武王伐纣,观兵於孟津,有火流於王屋,化为赤乌,三足,意思都差不多,都是见到赤乌之后,便有祥瑞,所以赤乌也有瑞鸟之称,至于乌鸦是死神的化身,那是后来才有的,对咱们来说,没有参考价值。”
“青儿,你记错了吧,火烧赤壁我可记得,当时游戏厅里咱们打过多少回三国战纪。”豹子挑着眉毛,换了换手,扣着脑门说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东吴大都督周瑜,当时我记得很清楚,诸葛亮三气周瑜嘛。”
“这俩人都是都督,史书记载程普跟周瑜分任左右都督,但是程普要比周瑜低了那么一点儿,用今天的话来说他这个都督是个副的。”我本想揶揄一下豹子,不过一想隔行如隔山,他不知道也正常,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关于赤乌这段儿描述也是小说的手法,人云亦云而已,只能参考,但不得再。”
豹子一脸的不以为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面用力的闻了几下:“呵呵,我就说嘛,我一直记得大都督周瑜,管他赤乌什么,还是什么赤乌,见了就知道了,咱们还是先把前面的几句话弄明白了再说,贪多嚼不烂。”
说话之间,天边的夕阳又往下垂了几分,色彩却愈发灼人,半个天空全都被烧的火红一片,就连远处连绵不绝的雪山也被烧成了一片金色,层层云团接天连地,远山几乎只剩下了一条模糊的轮廓。
远处状如脚掌的巨石在火焰的灼烧之下,也终于露出了真容,巨石足有三四层楼高,石头表面裂痕遍布,大大小小的杂树荒草生在裂缝各处,巨石顶端有几处贯穿的断裂,六根脚指头根根分明,就连上面的指甲盖都看的十分明显。
一棵怪模怪样的古树紧贴着巨石生长,树冠拦腰折断,只剩下左右两侧的树枝遥遥伸展,乍一眼就像是环抱着石头一样,大树后面隐约还能看到一截被沙子掩埋了一部分的枯木。
古树下搭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小石亭,石亭掩在树荫里面,已经塌了大半,只剩下一根柱子孤零零的立在残骸之上,看到石亭的瞬间,我下意识的盯着童远的后背看了一眼,难道远处的巨石之下,竟真的会有他所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