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宁的身体差,接二连三出现的感染一次次把人推到了死亡的边缘。四天时间被抢救了三次,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然后把那副身躯仅剩的生命力一点点地消磨掉。
任熙远站在icu病房外站了一宿,似乎离开一会,那副身体里面的心脏就会永远地停止跳动,然后在焚烧炉里变成灰烬,再然后,那个人不在了。
再也不会看见她淡漠的背影,再也不会看到那双明润的眼,再也不会听到她用近乎悲伤的口吻诉说她的思念,再也不会……
当一个人有了真心想去疼爱的人,他就有了懦弱的依附,所以在想到那些再也不可能的事,任熙远慌了。
邵玉霞在走廊的那一头看着那个身影,终究没有走上去。
这四天里,只要允许,任熙远就穿着无菌服在有限的时间里,近距离地看着想睡着了的张雨宁。感受从氧气罩里传出了细微的呼吸声,感受那起伏的胸膛,寻找她还活着的证明。
她不是没有发现,但除了沉默她给不了任何评价。
凌央见到他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一直自信从容,俊朗非凡的任熙远阴沉得像个手捏生死大权的死神,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凌央讲完公事,问:“需要叫人给你带点东西过来吗?”
任熙远头也没抬,“不用,你先回去吧。”
凌央点头,眼角微挑,没有了邪魅,但忧虑。蒋小雯这次是要在牢里带过下半生了,毫无疑问,她做的事她的负责,而惹到任熙远,只能说她太倒霉。
在这上面任熙远为张雨宁做到这地步确实不奇怪,他们这群人里,要是有一个人乱碰自己手里的东西,都会不留情面地反击回去。就算是欺负,也只有自己能,那是一种男人天生的保护欲和独占欲。
但如今看来,事情脱轨了。
等待一个人的苏醒恢复是一个极度漫长的过程,任熙远一直是一个善于蛰伏的猎手,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等候是一件痛苦的事。好像等待的时间越久,耐性就被消磨得越多!
张雨宁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是在意外发生后的第十天,脑部的淤血散得很快,但人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后来的大半个月,这个人一直在睡!
任熙远把医院当成办公室之后,基本就没有回过公司。梦日晨从美国回来接手了大部分业务,给他腾出了不少时间和心力。但公司没出什么大事并不代表不会有人找他,比如说他的母亲华依兰。
任熙远接到了华依兰电话的时候正是下午,医生刚刚给张雨宁检查完身体。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细细的尾音依旧有着这个女人的优雅和温柔,她叫他回去。
任熙远从小就不是一个依赖别人的人,他过分早熟,理智十足。所以从四岁进入幼儿园开始,他就已经不再需要家长为他操心任何事。小时候他成绩优秀,乖巧有礼,长大之后风度翩翩,一举一动优雅高贵,在哪都是别人称赞的对象,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接受别人的膜拜。
也所以,华依兰几乎从来不管他,找他的时候基本都是有事。你要说没事打个电话问候关心一下,不可能。
于是任熙远在挂了电话之后,收拾好自己之后回去了。这一次收拾,是张雨宁出事后最细致的一次,把每一个细节做到了完美,然后带着别人熟悉的形象踏进了那座有用偌大的独立花园,建在环境优雅的小径尽头的欧式别墅。
在长形的餐桌上,遥遥相对的几个人听到脚步声度缓缓地侧脸看了过去,在任熙远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勾唇微笑,克制有礼,但一个人除外。
任熙渃一头棕色波浪卷发散在胸前,黑色紧身小背心下的身材引人遐想,微微挑起的眼角有种说不出的邪魅。
这是任熙远在阔别四年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姐,这个妖媚而大气、独当一面的女人从二十四岁开始周游世界,忽视所有人的规劝,不顾反对选择了自己要的生活。
所以见到任熙远,任熙渃的笑是那种真挚而挑衅的,她习惯这样嚣张跋扈,在任何的地方毫不吝啬地表现最真实最性感的自己,像一头母豹。
而任熙远习惯蛰伏,喜欢掌控和征服,展现最自信优雅而略带邪魅凌厉的自己,像狼。
这是她与任熙远最明显的区别!
但同样自信的两个人都遗传了家族优良的基因,一张足以征服众多异性的脸,无论男女。
任熙渃抿了一口威士忌,挑眉看着自己那个一直让别人看不透的弟弟,“精神不是很好哦!”
任熙远勾唇点头,并不回答,在仆人拉开椅子的时候坐到了华依兰旁边。
任熙渃邪笑,把手中杯子里的酒喝尽。
“听说你最近经常不在公司,外边的事务非得你一个总经理来亲自跑吗?”华依兰的话不想是在关心,更像质问。
“妈,公司正在改革的初期,事务会很多,我若因为我的身份就什么都不做,那倒不如让别人来坐那位子了。”
华依兰听不出任熙远的情绪,但漂亮的柳目微微挑起,“你知道就好。”
接下来,就是找不到尽头的沉默。
你能想象吗?家里一年见不到一次面的人隔着一大段距离吃饭,除了开头那几句话,接下来就是一片沉寂,你甚至要放慢速度,小心翼翼才能使自己在吃饭的过程中不发出一点的声音。
克制、有礼、优雅、却很冷!
这些对于从小如此的任熙远来说并不难,但是这是唯一一次在慢条斯理地坐着这种事的时候觉得烦躁。
然后让他不自主想起张雨宁,跟她在一起吃饭用餐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
有了对比,那如今这冷漠就变得不怎么可以接受了。
任熙渃不是那种会忍耐低气压的人,嗤笑一声,径直地站了起来,在华依兰责怪的眼神中离席,穿上大衣走了出去:“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任启圣知道她的性格,阻止华依兰放出责备的话。
任熙远也想离开,但他的动作还没做出,就被华依兰识穿,“熙远,难得回来一遍,就陪陪你爸爸吧。”
不是陈述,是命令。
任熙远抬眼看着任启圣,微微点头,“爸,一会我陪你下棋吧。”
任启圣纵横商场多年,看人的眼色不会没有,更何况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我今晚很累,你自己忙活去吧,有空多点回来。”
任熙远近乎是有些感往往不圆满。你甩掉一个麻烦,不代表不会有另一个麻烦来找你。当然,他并不把任熙渃这个把自己看得通透又给与自己温情的姐姐看作麻烦。
任熙渃一头卷发被码头的海风吹得凌乱,野性而张狂。看到自家弟弟走过来的时候,把手里的冰啤扔了过去,“行了,别装了,我看着不舒服。”
其实任熙远并不是装,他天生习惯如此,习惯了把情绪收好,不愿在别人面前摊开。但在任熙渃面前,无论收不收,所有情绪都跟透明的差不多。
任熙远烦躁地扯开领带,打开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口,“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回来就回来了。”任熙渃不在意地回答。
但任熙远不会相信这样的答案,“姐,直说吧!”
任熙渃双眸微暗,啤酒罐被劲瘦的手指捏得扭曲,“爸身体不好你知道吧?想回来陪陪他。”
无论任熙渃有多独立自主,有多嚣张跋扈不理人的感受,但骨子对亲人的珍惜并未减少过半分。不然不会在华依兰从小机器式培养任熙远的时候出言抗议,不会在任启圣被查出患有心脏病的时候从非洲直飞到新西兰,然后陪着他回来。
“还有呢?”任熙远望着任熙渃,觉得有些不真实。
任熙渃勾唇,“如果我说我要回来接手公司呢?”
你觉得任熙远会有什么反应?惊讶,惊恐,还是不相信?都不是,他仅仅是点点头,说:“挺好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为家族财产而产生过猜疑和缝隙,任熙渃是不稀罕,他是不在意。似乎从很久以前,他想要守护好天梦国际就已经不是为了自己,只是觉得那是任启圣和任家好几代人的心血,他应该守护好,如同义务。
但只要它好好的,那它的拥有者是任家的谁,也就不重要了。
任熙渃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反应,“我会暂时到公司帮你,最近有什么事赶紧做了吧,不然时间不足。”
任熙远疑惑,但没有问下去。然后等事情到了,就有些乱了。
有些事,其实早就有预感了!
这一个晚上对于任熙远来说特别的漫长,在码头跟任熙渃告别之后,驱车返回医院。
然后,在病房的门口,看到压抑着哭泣的邵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