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雪儿得意地鼻子一翘,随即想到了什么,瞪眼道:“你少打岔。赶快告诉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骗我?”
我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解释。我难道要实话实说地告诉她,我其实有时候不是我自己?说真的我现在还想不明白自己从复活岛上传送回来后为什么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期,那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说过哪些话,去过什么地方,我甚至都回忆不起来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对此我和李响他们也讨论过,大家七嘴八舌辩论了半天,最后得出唯一的解释就是置换法则搞的鬼,它老人家的再一次异变让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造成了我们人生经历中的一段空白。至于这是什么原理,就不是我们能研究得明白了。
曾雪儿见我一脸纠结的屎憋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才试探着道:“路泽,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根本没想过要和我有什么深入的发展?”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戏肉来了,这是要逼我表态啊。我心里一阵难受,这不是对我作为一名生理发育正常的青壮年男子提出了由衷的质疑吗?我什么时候混到这份上了?我敢拍着胸脯摸着良心对她说一句,你这样的妞除非是眼睛瞎了,不然没有正常男人会不喜欢,会没想过和你有什么深入的发展——可问题是,我还真就不能这么说。
我愁啊,我怨啊,我一把一把往下揪头发啊。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操蛋的命运呢,以前我当普通人过正常生活从不用过份担心人身安全的时候,做梦都没敢想过会有这么一个高素质高颜值高阶层的三高美女能看上我,就算我平时YY的时候也顶多是以我们大学班花那种级别的当作假想对象,顺便说一下我上大学的时候班里一共就7个女生,我们班花是什么素质可想而知。可现在我各种破事缠身,又是隔三岔五要出去跟各种奇幻生物以命相搏,又是没事就要出差去趟山沟孤岛魔界异空间什么的,还偏偏就有这种我以前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过年的妞非得要跟我发生点什么,这特么简直是要活生生玩死我的节奏啊。我要真是个没心没肺骗财骗色的混蛋也就算了,可问题是我对待感情的态度是很认真的,曾雪儿是个好姑娘,我现在连自己第二天是死是活是不是在地球上都保证不了,我非得拖上她跟我担惊受怕的干什么?放手让她去当她的富家小姐千金女多好啊?再说了,我和她毕竟还没开始呢,顶多就是有这个意向,所以也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现在和她说明白了,大家也还都能接受。
我脑子里转了一堆念头,总的来说就是想办法找理由说服自己下个狠心赶紧把话跟人姑娘说透了,别再让她对我存有任何的幻想了(这么说是不是太装X了)。于是我硬起心肠,刚要对她说几句伤感情的话,没想到曾雪儿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犹豫了这么久,我想我能懂你的意思了。”她拢了拢头发,强笑道:“你去哪,我送你。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我们还是做普通的朋友吧。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愕然了一会,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道:“我就这儿下吧,你不用送我了,怪麻烦的。”
我没意识到我又说了句伤人的话,曾雪儿眼圈立刻红了,她仰了仰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道:“那你走吧,我们……再联系。”
我茫然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呆呆地看着曾雪儿绝尘而去,心里忽然觉得像空了一大块。我不禁又想,刚才我到底做了什么?明明还什么都没说,为什么她好像就能读到我心里的想法呢?难道就是因为我犹豫了一会么?在这方面,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得很。
我原地站了一会,索然无味地转过身,一脚踢开了一颗挡路的石子,心中满是郁闷之情。我不由长叹口气,心中默念道:“别了,我还未开始的初恋……”
这时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冷笑道:“这么好个小姑娘都给气走了,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我吓了一跳,霍然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我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位职业装女性,面带冷笑,眼神凛咧,正是CST的冰霜美人任雪。
我四处看看,发现她是一个人来的,不由得讪笑道:“这么巧啊任处长?你也来散步?”
任雪脸上毫无笑意,淡淡地道:“一点也不巧,我也不是来散步。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大感意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奇道:“找我?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哪有什么值得您特意来找我的地方?”
任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她说完转身背着手自顾自地走了。根本不管我有没有答应,好像我就该天经地义般地跟着她走一样。我腹诽着这种霸道的作风,脚底下却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跟在了她后面。看着她笔直的后背线条,我忽然想道,虽然她和曾雪儿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雪字,但两个人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曾雪儿是欢快的,天真的雪,让人感觉到绵软和舒适,而任雪则是冰刀雪剑般的雪,只能让人联想到寒冷和不可接近。说起来任雪和之前的陈冰倒是蛮像的,都是冰雪类型的冷美人。
任雪一路引着我向前走去,似乎是知道我跟在后面一样,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就径直来到了一家藏匿于一条街巷胡同深处的小小咖啡厅。我又发现了她和陈冰的一个共同点,都爱找这种不起眼的小咖啡屋谈事情,不过陈冰找的咖啡屋虽然也比较安静,但还是处在闹市区。窗外人来人往尽是世俗景色。而任雪选的这家咖啡屋却开在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处,我都怀疑这地方能有人找得到吗?搞不懂这儿的老板是出于一种什么考虑选的这个位置。
进门后我打眼一扫,果然不出我所料。里面也就四五个卡座的面积,却连一个客人都没有。一张老旧的实木吧台后面坐着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妇,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盹。任雪也不说话,而是很熟络地自己走过去拿了个看不出来是什么年头的黑色瓷杯,伸手拿起吧台上的咖啡壶,倒了一杯黑咖啡挑了个座位坐下了。然后她抬头看看我,好像刚想到我的存在,略带抱歉地道:“你自己倒咖啡喝吧,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我左看右看,吧台上就一只咖啡壶啊,是你带我来的哎,帮我倒一杯会死啊?还不知道我的口味,这一把咖啡壶里装的不就是黑咖啡吗?还能倒出来别的?我腹诽着倒了杯黑咖啡,又老实不客气地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了几块燕麦饼干,话说我还没吃饭呢,肚子都有点空落落的了。任雪带着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装饼干的碟子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我先往嘴里塞了块饼干大嚼起来,只觉甘香可口,不由得赞了一声,随后又抿了口咖啡,顿时差点把杯子都扔了——真特么的苦啊!
我从来都没喝过这么苦的咖啡,就像是喝了一口黄莲浓汁一样,嘴里满满的全是苦涩。我有些无措地四处张望着,却连个装水的瓶子都没看到。无奈之下我只得苦着脸坐在那里,努力地吧唧着嘴,祈祷这股人世间至苦之味快点消散。
任雪看着我的窘态,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她端起杯子,轻轻地摇晃了两下,抿了一口后闭目品味了一会,才睁开眼睛道:“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咖啡很不同?”
我被苦味弄得麻木的舌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知觉,闻言大着舌头道:“你确定这玩意叫咖啡?不是麻沸散啊?我怎么感觉舌头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呢?”
任雪低头望着杯里黑如浓墨的液体,轻声道:“这种咖啡叫马里亚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的苦味能像世界最深的海沟一样深不见底。一般人是喝不惯它的。这种咖啡,在这个城市里也就这家店里有。”
我悻悻地道:“怪不得这里人这么少。谁来没事花钱找罪受。”
任雪正色道:“你错了。这种人间的至美之物,只有懂得欣赏它的人喝到它,才是一种不可意会的享受。不会品味它的人,花再多的钱也是喝不到的。店主根本就不会让你喝。”
我愕然道:“还有这么奇怪的规矩?那我算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倒咖啡的时候,也没人拦着我啊?”
任雪道:“那是因为你是我带过来的。所以才有这种特殊待遇。平时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踏进这里的门。”
我暗想我也得能找到算啊。再说我真心没喝出来这玩意有多难得,要说唯一稀罕的就是它简直是太苦了,我觉得喝完这一口,以后再难吃的东西我也能甘之如饴。因为我怕我的味蕾已经被这东西给改变了。这么说吧,炒糊七八分的菜和烤焦七八分的肉,我估计以后吃起来都不在话下了。至于炒糊烤焦十分的……那不就是炭了吗?
任雪眼望窗外,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里别无它物,只有一架秋千,两棵柳树。此刻微风轻摆,秋千微微摇荡,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意境。任雪轻声道:“以前我自己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我就会到这里来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品一品这种咖啡,尝一尝世上最苦的味道,等到咖啡喝完之后,整个人的心情就会莫名地好起来。因为我连最苦的滋味都尝过了,以后再吃什么东西,都会是人间美味。”
她转头看着我,淡然道:“人生也是一样。如果你觉得自己很不幸的时候,索性就去看一看世上最不幸的事情。有了对比之后,你就会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最惨的那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