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锦绣篇]
第226节
这一次,崔妙慧看得更是分明:织成的进攻,非但狠厉,而且简直不留后路!她飞身跃起时,已有几个大汉反应迅捷,出刀砍来!一劈下胁,一攻后背,一砍颈项,若是织成此时回头相抗,势必陷入缠斗之中。
但即使是崔妙慧自己,此时要害被攻击,即算明知会缠斗不休,亦不得不回头。否则刀剑无眼,一个不慎,要害中了刀伤,说不定就会当场丧命。
织成偏偏就没有回头。
她没有回头,只在那一瞬间,将真力提升到了自己最高的临界值,鹰隼般猛地向前扑出!
她用尽所有的努力,以精确而又冒险的速度,堪堪避过了那三道攻击,短剑砍在了第四名挡路者的颈项之上!
崔妙慧倒抽一口冷气!
是,为何自己会输给这个甄氏……不,董织成?不是因为智慧不及,是因为自己不够狠!对自己不够狠!舍不得身体发肤,舍不得冒哪怕一丝险,心有挂碍,步步受阻,每一次,都是被动,只能眼看着织成肆意施为,却无法摆脱,更无能为力。
在宫中时,因为担心提前发动计谋,董织成烧死后会惹得曹丕震怒,故此推到冬至。
被织成挟制出宫后,分明是可以奔回邺宫,向曹操陈情。可是却担心卷入伏后之事中,只得一逃了之。
遇到杜源时,想让其为之所用,不惜为讨他欢心,来做擒捉杨娥这件小事,却因此落入了织成手中。
……
如果以上种种,当事之人是董织成,她会怎么做?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想放火,她便放了!她一把大火惹得宫闱大变,天下震荡,可是她却全身而退!
杜源盯上杨娥,她明知艰险,却仍带上杨娥等人逃奔洛阳。
眼下遇到这姓史的人贩子,若是常人逃走也罢了,她却暴起杀人,势如破竹,隔那史万石所在牛车,也不过数步之遥!
接下来,她想干什么?
一念未了,崔妙慧只听砰的一声利响,车身剧晃,她重心不稳,不由得向前扑倒。而随着秦氏等人的大声惊呼,一道寒冷夜风,从被钢刀劈开的缝隙间喷涌而入!豁啷一声,车厢断为两截!
崔妙慧当初是自动请缨前来,为了不惹杨娥的注意,她向杜源要来乘坐的这辆马车颇不起眼,自然远远比不上她昔日入宫时所乘的衣车,有那样牢固而坚实的榫头和木质。
然而杜氏的马车,所用质料都是结结实实的木材,做工也算老到,绝不是外面车行的那些寻常车厢能比。
谁知史万石手下竟有这样人物,如此神力,竟是一刀便劈开了车厢,果然不愧是职业刀客!
然而也幸得车中人命大,恰好避过了那钢刀之锋,否则若是正迎上去,怕就如这车厢一般,也会断成两截了!
只听那绵软声音笑骂道:“阿大,你还是这样鲁莽,若是伤了车里的美人,你却拿什么赔给我?”
一个男声嗡声嗡气道:“主君放心,阿大早就瞧准了,绝计不会伤了那个最绝色的,这就帮你捉了回来!”
随即厢板重响,一个手执钢刀的大汉从车厢侧面,扑了进来!车厢原本就被钢刀劈破,此时经他再重重一踩,整个厢身完全裂断,往两旁倾落,秦氏尖叫着滑出车去,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怀中的婴儿,那婴儿虽未曾摔着,却也被这变故吓得大声啼哭。杨娥的阿娘因为在昏迷之中,虽也从车中滑落地上,却没有什么反应。
崔妙慧也跌出车去,她上身僵硬,无法用力,硬生生地摔落地面,急切间只得以下肢用力,将自己侧面向下,避开了面部撞击。然而胳臂髋骨却首当其冲,被撞得一阵生疼。
那阿大与史万石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恰好又见那阿大径直奔她而来,胡须贲张,呼呼喷气,一副急色模样。不禁更是气急交加,却偏偏无法动弹,更不能起身反抗。
正气急之间,耳边蓦地响起杨娥的喝斥之声,随即是砰然一声巨响!木屑四溅!先前那阿大是从侧面攻入,杨娥不过也是从车辕上跌落下去,并没有受伤。然她竟也毫无惧色,仓猝之间,居然拖起厢中的小几,迎面砸向那阿大!那阿大向来负有神力,一刀都能劈开这样结实的马车木壁,岂会在乎这小小一张几桌?满不在乎地将刀背一荡,便击得几桌之面四分五裂,溅开的木屑之中,但见他钢刀如雪,径直向杨娥头上砍落!
崔妙慧虽与杨娥一直暗潮汹涌,互相看不顺眼,然而眼见她面对强敌竟全无惧色,并不似外貌所看那样柔弱,心中未始没有钦佩之意。此时杨娥又是奋不顾身前来救她,却要丧身于那阿大的刀下,不禁失声呼道:“快闪开!”
杨娥何尝不知道要闪开?只是与那阿大一招相对,大力回撞自身,胸口如遇大锤,双臂也酸痛失觉,眼前金星一阵乱冒,哪里还有余力闪开这一刀?
但觉刀风扑面,杀意剌骨,心中只叫了一声:“阿兄!”却无力闪避,便瞑目待毙。
崔妙慧全身一颤,紧紧闭上双眼,不忍卒观。
嗖!仿佛是弦声轻轻一响,随即阿大惨叫一声,几欲划破夜空!
崔妙慧睁开眼来,但见阿大魁梧的身躯往后仰面倒下,重重砸在厢板之上,又滚落下地,激起一片尘土。
杨娥身形晃了一晃,勉力往前看去,但见不远处阿大仰面八叉地躺在地上,双眼圆睁,汩汩流出鲜血来,左眼当中颤颤巍巍,正插有一枝小箭!箭身虽只尺许长,却直贯入脑,于脑后冒出半截箭簇,阿大竟然是已经气绝了!
这一下,连众刀客也大声鼓噪起来。
阿大在刀客中是一流的身手,兼之性情残暴,下手狠辣,便是佣金也往往是最高的。谁知还未经一个照面,便丧命于此!
当即有人拍马往前冲去,却听弓弦一响,那人应声落马,再次激起一片尘土!
与先前一模一样,都是左眼中箭,贯穿脑后!
众刀客再怎样悍恶,也不由得背上一寒,止住了马匹。
却听一人冷冷道:“谁敢再上前一步,这二人便是他的榜样!”
崔妙慧心中一震,抬眼看去,隔着满地车厢的碎片和残支,可以看清一人已经立在了中间那辆挂有“史”字旗的牛车的辕木之上。
虽是一身仆从衣饰,却背脊挺拔,如云松,如青柏,右手执剑,左手持弩,杀气纵横,而又英姿勃发!远山眉高高挑起,圆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如寒星般闪亮,正紧紧盯向众刀客,清美之至,却也冷酷之极!
崔妙慧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眼前这阿修罗般的“少年”,正是那位董织成!
众刀客之中,有那见识广闻之人,一见织成手中所持弩弓,不由得失声叫道:“这是短弩!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短弩”二字一出口,连车中那绵软男声也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出来,且带上了几分惶惧之意。
在这个时空的兵器中,弩箭本就是一种先进的兵器,当初在严才发动的铜雀之乱中织成便见识过其威力,它是以机簧带动箭枝,较之传统的弓箭发射密度大,且力量极强,在战阵之中十分具有杀伤力。也不象弓箭那样,主要依靠的是箭手自身的力道。但造价也大,只有正规部队才能拥有。不要说这些江湖上的散兵游勇,便是权贵家中所养的私兵,大多也只有弓箭而少弩箭。
而这种短弩,既可随身携带,拉弦时又无需大力,其工艺异常精巧,所以成本奇高,便是军中也十分少见。寻常权贵之家,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这样精巧的一把短弩。
然而在这个穿着仆从衣饰,深夜赶车的少年身上,却出现了一把短弩!
他怎么可能会是流民?说不准是显贵的宾附门客,而这个绝色美人,更是来历神秘,既然被他所挟制,或许正是某个贵人的猎物,却被自己冒冒失失地惹了上去!
弩和剑的森寒杀意,似乎穿透牛车的厢壁,冷冷传来。
织成回身侧首,控住弩弦的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张,众刀客顿时触电般往后退去,有几个急些的,马匹几乎碰在了一起,发出一阵长长短短的急促嘶鸣。
不远处那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在时时提醒他们:那张短弩,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在这样近的距离,又在这少年手中,无异于是死神的权杖!
织成轻蔑一笑,心中对这短弩之威也暗暗吃惊。
她不是没有碰过短弩,早在铜雀之乱后,就亲自试过一试。但那时无论是准头、力度还是速度,都远远比不上此时。
这些天的逃亡之途,无论怎样疲累,她都没有放下对天一神功的修习。除了觉得丹田中始终有一股热流,令得自己不是那么怕冷之外,也未觉得有其他的异常。
但就在她方才面对众刀客,纵跃而起,暴起杀人的那一刻,她蓦地惊觉出自己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杀意盎然,流溢全身,瞬间的视野变得清晰无比,每一位刀客拔刀、驱马、攻击的动作,也都历历在目,全然未曾受到夜色的蒙蔽。
所以她出手便是杀招,而且招招都不曾落空!特别是用上短弩之后,竟然连发两箭,都是射入对方眼窝,分毫不差!
是那功力真气的缘故么?
她按下心中惊喜,再次扫视一眼众刀客,向车厢内喝道:“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名刀客觑出空隙,双足一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往杨娥扑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纤弱的“少年”竟是如此狠厉,于电闪石火之间连杀数人,势如破竹,来到了史万石的牛车之畔。他们皆是史万石重金聘来的刀客,却连一个“少年”都无法抵御,史万石无论死活,此事若传扬开去,他们都会名声大跌,此后谁还肯高薪聘雇?
他们本就是江湖中人,干的是刀头舐血的勾当,纵然被织成慑住,却终究不肯束手听令。这名刀客便是最早行动的第一人,他倒是眼力奇准,看出杨娥乃是对织成来说最为重要之人,只盼着一举得擒,挟持在手,便可与织成对峙,救出史万石。
但听弦声轻响,极平淡的一声响,和先前一样,象是风刮过树枝,轻轻摇晃了一下所发出来的声音。
但那刀客口中,却迸出令人胆寒的惨叫声,石头般地从空中坠落!
织成面寒如水,一手执弩,一边喝道:“车中可是史万石?再不出来,我就射一箭进来!”
便听车厢中杀猪般地叫起来:“别别!我出来,我这就出来……”
灯笼晕光之下,但见一个满体绫罗、颈拥狐领的胖子,战战兢兢从车厢里爬了出来,颤声道:“退后!都退后,英雄,我……我……在下便是史万石……”
织成短剑一挥,剑尖已指到了他的后颈之上,冷冷道:“让你的人好好听我说几句话!不然我这会就宰了你!”
史万石心中哀鸣一声,但也不敢违逆,哀声向众刀客道:“史某无能,连累各位,且这位英雄……是何等人物,定然不会为难于我……不妨……不妨先从之……”
众刀客面面相觑,但雇主如此吩咐,不得不听,便都提刀驻马,向织成恶狠狠地看了过来。
“我非仆从,乃是陇西董氏子,单名一个真字!”
织成开口便将他们吓了一跳。
陇西董氏,虽算不上一流的世家,但也颇有名头。眼前这“少年”谈吐气质,的确不象是庶民。先前只当他是显贵家的大奴,如今听他自报身世,倒也附合其外貌举止。
“陇西不靖,家宅也受了连累。奴婢们四散逃去,真不得不护送族中长辈及嫂妹前往洛阳投奔表兄,同时将表兄留在陇西的爱姬也一并送去。真虽为世家子,但为了路途平安,故才扮作奴从,亲自赶车前行她指了指崔妙慧,愤然道:“谁知此姬生了异心,与人有私,一路只想私自逃去,不得已只好将她绑起来,她却趁着真一时不备,竟又搅扰了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