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乱世之中飘泊,没有实力无法立足。『言*情*首*发但在洛阳她本就没有打算长住,所以从前也就没有费心在此。何况现在有了崔妙慧,若有足够资财,交给崔妙慧,以她昔日在崔家的见识和人脉,养一枝私兵再容易不过。故此她才拿了“天水碧”出来,想要舀出第一桶金,正是为了私兵之故。
只是没想到,此来酒泉,却得了这样一个意外之喜,而这一切,都是出自曹丕深谋远虑的筹划之中。
灭了黄昂,自然就有了钱,人呢?
这一点曹植显然胸有成竹:“从贼之徒,除了他的私兵宾附外,其余的有被裹挟的郡兵,也有无法脱身的游侠。私兵宾附对他最是忠心,当时可杀戳殆尽。后二者你到时却可多加留意,有实力的便可留在你的身边。何平叔说,那个祢云会,虽是祢氏,却自幼长于益州,且与益州素有旧怨。若你是前往益州,他必然肯相附于你。到时若你肯收留,便送给你。我自己当初交游四方,也认识些武勇之人,到时再赠你数人,以为亲卫。有了这些人马,纵然你还是要前往益州投奔瑜郎,一路上多少也有了依恃,不至于再让大兄和我提心吊胆。”
收编、招纳、受赠,不要说他们曹氏,便是许多世家大族,无不是利用这些法子来壮大自己力量。曹植耳濡目染,所以说来井井有条,董真心中,却越来越是感动。
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和你大兄,为何要如此待我?”
曹植恍若未闻,继续道:“便这是一次前来解救你与杨阿若,也并不是如你所想,是为了让你见识此战的残酷,从而消磨你的志向。志向……”
他哼了一声,道:“谁不知道你志向远大,不愿居于宫墙一隅,又怎会屈就于我大兄的府中?否则就算当初阿父要杀你,但若你当真做了元仲的母亲,阿父又怎会下手?”
董真默然,心中想道:“不错。曹操后来对我萌生杀意,无非是怀疑我得到了左慈的那幅藏宝图,他见我未曾献上,也知强取不到,又唯恐落入对头手中,这才不得不杀我罢了。倘若那次曹丕当众求娶,我答应下嫁,曹操必会想,我身为女子,出嫁从夫,这些财宝自然就归了曹氏,或许当真不会杀我。然而……然而……”
心头一阵茫然,也说不出自己为何不愿嫁与曹丕。即使自己是要回到另一个时空的,但这三年之中,能找如此一个庇护之所,倒也并不是坏事。何况曹丕权势渐隆,又是甄洛曾经的爱人,若是依附于他,找到那幅画中甄洛所着的流风回雪锦会更是容易。
可是若嫁给他,岂不是就要同床共枕,做一对夫妻?
每每想到此处,便心如鹿撞,又慌又窘,即使是自己独自一人,也无法再深想下去。
曹植见董真默然无言,脸色却变幻不定,且渐渐显出绯红之色,竟有几分娇羞之意,不觉又惊又喜,想道:“你终于懂得了大兄的苦心,只可惜你在邺宫做出那许多事来,又以假死而远遁江湖,大兄便是有意求亲,你‘起死回生’,必会使权贵们议论纷纷。为大局之故,阿父也是绝对不允许了。”
想到此处,又有些黯然,劝道:“相濡以沫,未必比得上相忘于江湖。况且大兄已为你安排好一切——杨阿若此人,向来恪守信诺,忠直果敢,你舍命来救,他一定铭记此恩。杨阿若身为游侠首领,势力遍布天下,便是……便是阿兄去不了的地方,杨阿若却一定有势力伸展于斯。你要扮做男子,也有做董真的好处,但料想如此一来,你在江湖之中,便再无担忧了。”
董真心头大震,看向曹植,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曹丕安排御林军此时来救,竟是存了这样的苦心!他是懂她的,懂得她的不舍,也懂得她的坚决。所以他没有做无意义的挽留之举,只是为她想好了他能做到的退路。
不仅是陆焉,还有杨阿若,甚至是为她建立一枝私兵。
正怔忡之间,忽听一阵喧哗,从远处传了过来。
董真猛然惊醒,回头看去,只见杨阿若麾下人马原本是趁隙休息,此时却都跃起身来,向着远处禄福城大声鼓噪,看来颇为激动。更有人举起枪矛,齐指向天,口中叫嚷不休,只是听不分明内容。
杨阿若治军向来严明,这支游侠儿组成的军伍虽只操练过短短一段时间,在先前的战役中已经显现出战而不乱的优良素质,即使是在处于劣势被围的情况下仍然没有丝毫混乱,此时却不顾军纪,闹成一团,而杨阿若立在众人之中,神态淡然,似乎也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董真蹙了蹙眉,曹植却“啊”地一声叫出来,恨声道:“这些逆贼!居然也知道畏惧朝廷声威!只是此时悔改,已然晚矣!”
董真抬眼看去,但见禄福城上,挑出一杆白旗,旗帜似乎是早早以绫帛所裁,在空中飘扬不定,上面墨汁淋漓,写了一个大大的“降”字。
而似乎是与墙上降旗相呼应,城门轰然洞开,一群人自城内而出,皆是徒步,未曾骑兵,且卸去了皮甲兵器,赤足布衣,往这边缓缓而行。
董真此时已明白过来:禄福城中的黄昂叛军,竟然是就此投降了!
杨阿若等人纷纷上马,挟了兵器,最先迎上前去。
曹植与董真互视一眼,也随即上马,在亲卫簇拥下紧跟而上,祢云会此时带了那何晏的一百名护卫,也已在曹植军阵之中,此时自然而然地跟随在董真马后,往城下行去。
虽是对方有投降之意,但为防诈降,曹军这边皆是箭上弦、刀出鞘,仍是严阵以待,徐徐逼近。
但见城中出来的那群人过了护城河,却不再前行,竟是在扑通扑通声中,尽数跪倒在地。
曹军中奔上前去几个什长,带着手下士卒,将那群人团团围住。曹植立于马上,远远注视着那边情形,但见对方降人当中,有一似乎是为首者,双手奉上了一轴帛卷,又连连磕首。
而在那人身后,又站起来两个人,从人群中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来,猛地推到了前面。
董真还未看清那中年人面孔,但见杨阿若却挥鞭一击,胯下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往前奔去!
杨娥叫道:“阿兄!”
杨阿若并不回应,却已奔到了那群人面前,长鞭一挥,已卷起那被绑住的中年人,凌空重重摔到了地上!
董真脑中念头一闪:“莫非对方是黄昂?”
果然只听杨阿若厉声喝道:“黄昂,你当初杀太守、乱郡中时,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么?”
那中年人被这一卷一摔,大吃苦头,满脸满身皆是尘土,身上的缎袄也零乱不堪。董真驰马前去,恰听到他嘶声喝道:
“徐辑当初灭我黄氏,我不能为族中报仇,枉为人子!”
当初酒泉太守徐辑,为了镇压在当地颇有势力的豪强黄氏,的确是诛杀了其满门。黄昂一人逃亡在外,为报家仇,带领一千多人杀回酒泉,趁徐辑不备时攻占了郡城,将其杀死。从汉朝时纵性轻侠的作风来说,他是为亲族报仇,还相当值得赞许。
但是杨阿若与徐辑也有朋友之义,为友复仇,一样符合当时的道德准则。
说到头来,无非是强者王、败者寇罢了。
董真想到此处,忽然觉得心头有些索然起来。
杨阿若冷笑一声,道:“为族人报仇?当初仲举到郡中为太守时,与你我二人相交,食则同席,行则同车,还曾向朝廷举荐你我二人,是何等亲厚!”
“仲举”二字,应该是殉职的酒泉太守徐辑的字,听杨阿若这样说来,似乎徐辑此人,还当真没有一些朝廷士大夫的势利迂腐,黄昂倒也罢了,好歹是地方上的大族,杨阿若却是地地道道的白身,又是游侠,却都能得到他如此的礼遇甚至还有举荐。
由此也不难明白,为何杨阿若这个游侠儿会一反常态,并没有站在地方豪强一边,反而为了一个朝廷命官而与黄家死磕到底了。
杨阿若声色俱厉,显然是愤怒之极,只是即便如此,他举止也堪称徇雅,并没有什么失态粗野之举:
“太守任上,他兴水利,劝农桑,设义学,哪一样不是为民谋益?可你们黄氏却想要独霸地方,居然设宴欲伏击于他,却被他所知晓,这才奋起反击,将你黄氏诛族!黄昂!是你黄氏不义于先,太守诛杀,亦是罪有应得!”
他戟指向着那双腿跪于地上的黄昂,喝道:“太守待你不薄,然你又是如何回报?黄氏谋逆时,你未曾规劝,反而推波助澜!黄氏伏诛后,你又策动群宵,剌杀仲举,占领郡中,使百姓流离失所,酒泉受烽火之殃!”
他语声冷凝,如生铁坚石般,掷地有声:
“黄昂!我于张掖求救时,你与城中叛贼相勾结,欲置我于死地,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么?”
董真此时已跳下马来,站在丈许开外,杨阿若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隔得近了,便看得清楚,那黄昂不过三十开外,远望虽然颇为粗豪,近了看面相,虽不算英俊,却也有几分贵雅,双手捆缚身后,外袍被撕烂了袖袂与下摆,显然被缚时曾经过一番挣扎。但看神情却并不象其他人那样害怕,唯有沮丧之意罢了。只那双狭长眼目,却仍然隐烁精光,让人看了心生不喜。
那些押送他的人,虽然穿着戎装,但董真看他们眉宇间残余的彪悍之气,便猜出他们从前也当是轻侠恶少之流,想必是昔日与黄昂交好的各州郡少年,虽然与黄昂一起作乱,到底比不过其亲族相得,在关键时刻便缚了黄昂来请罪。但此时都吓得瑟缩在地,战战兢兢。
黄昂先前一直未曾出声,此时方叹了一口气,却挑了挑眉,说道:
“你有贵人相助,我又能奈何?”
他的话语居然还相当柔和,只是其中暗含的讥诮之意,谁人又听不出来?
董真不禁冷笑一声,踏前一步,昂然道:“你谋逆造反,残杀郡守,朝中派大军剿乱,也是受杨都尉忠义所昭,若说贵人,杨都尉才是这酒泉城、这陇西的贵人!”
杨阿若却未发一言,忽然弹指击剑,剑身微颤,发出铮然之鸣!鸣声如激泉裂冰,直破云霄!
众人都蓦然一惊,曹植手指一动,已按上了剑柄。身边亲卫待要冲上前去,却被他眼神制止。
曹植虽不象曹丕那样精于行伍,但也上过战阵,知道有内力深厚者,发出这种鸣声能传到百丈开外,往往被用于做于联络的信号。
董真也吃了一惊,却听杨娥叫了起来:“阿兄!那城中……城中……”
剑鸣未绝,不远处的禄福城中,却陡然冒出数股浓烟。寻常烟气皆为灰黑色,那烟色却色作赤红,腾腾而起,即使在白日里也极为明显。
黄昂脸色一变,喃喃道:“雪狼烟?”
“不错,正是雪狼烟。”杨阿若淡淡道:“你不妨再仔细看一看,雪狼烟燃起之处,是城中哪些地方?”
黄昂双眼凝视禄福城中,不过片刻,脸色已更加惨淡,身躯也委顿了几分,颓然道:“原来你早有后着!”
董真力注双目,往禄福城中看去。她目力大增,看城中较寻常人要清晰得多,然而却城中情势却相当陌生,也只能看出那雪狼烟腾起的地方,多在人烟稠密之处。
但曹植等人看在眼中,却大为惊讶。
雪狼烟,是陇西当地一种皮色灰白、性情凶恶的大狼粪便,干燥后燃烧出的烟气,因色作赤红,颇为注目,而多用于军情的告急和传递。
这杨阿若弹剑作鸣之后,禄福城中便有狼烟燃起,说明他在城中早有内应。且狼烟共计八处,有两处在城池的东、南门,有两处是在粮草、兵营等物资人员集中之所,还有四处却是在人烟鼎密的坊巷之中。
曹植心中暗道:“城门兵营等处安插内营,情急时可夺门开城,又或是焚烧粮草、扰乱士卒,那四处坊巷之中却又是为何?”
蓦地回过神来,惊道:“是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