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没有给雨化田太多的时间思考,大队人马就出发了。此行的目的地是河南信阳,他们将会穿过河北进入河南。从京城到信阳的这段路程,若是快马加鞭不停歇的话,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然而朱由检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还有两个孕妇,起码要走上小半个月。除了皇上派给朱由检的锦衣卫,还有其他的官兵保护着信王就番,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因为天启帝不放心弟弟的安危。

朝上的大臣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信王怎么就这样被一道圣旨弄出了京城时,信王一行人在两天之后,已经到了通州境内,此地在明朝的时候,甚为繁华。通州与京城是分不开的,从西汉建置路县时起,直到今天,通州随着王城兴而兴,王城衰而衰。在洪武元年,徐达、常遇春等大将攻下通州后,朱元璋就下旨命孙兴祖督军士修城,在将京城定都燕京后,便有了“国家奠鼎燕京,以漕挽仰给东南,长河蜿蜒,努如游龙,而通州实咽喉之地,我明之有通,如唐之有灞陵,宋之有卫源,其烦剧一也。”

今夜朱由检一众人在张家湾落脚,这个地方连通大运河,并且有白河、富河、浑河、里河相聚,水势环曲,是个水利枢纽之地。在明代中期后因为运河的泥沙堵塞,有些船只不能入京,就有了盐米商旅,万国贡赋,内外官绅,都是船经此地后换车入京的情况。为此朝廷还设立了通济仓、砖料厂、盐仓检校批验所、张家湾巡检司、张家湾宣课司等等。甚至特地建立了城墙驻防,可见此地的重要性。而在危局隐约将至的天启年间,这里的繁荣却更甚一筹,港口中的那番景象,是一幅长桥映月、万舟骈集。

朱由检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街道中的商贾来来往往。现在已经过了一更,没有想到这里还如此的热闹。明代的夜禁制度本是规定了从一更开始,敲响了暮鼓后,就禁止百姓出行。锦衣卫们会在城池中巡逻,直到第二日的五更三点,晨钟敲响之后,才开禁通行。不过夜禁在后来渐渐不再如此刻板严格了。就像在通州,因为每天都有那么多的货物流通,晚上的出行不可避免,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把夜禁的时间向后延了一个时辰,就有了时不时出现的夜市。还有一些城镇会在一个月中定下几天的赶集日,那天也就不用严守着夜禁的规矩了。

明明是一片繁华的样子,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凄凉的结局。朱由检看着万家灯火,只感到了更加冰冷的寒意。眼下他看到的财富,并非是藏富于民,而是被掌控在少数人的手中,那些人多半与明朝的宗室藩王有关,也与朝中的大臣们有关。土地的兼并已经越来越重,就在几年后那些没有了活路的农民大批大批地加入有了反心的起义军。难怪有了那句话,有明一代占夺民业而为民厉者,莫如皇庄及诸王、勋戚、中官庄田为甚。这些朱家子孙像是被一叶障目似的,完全看不到背后的危机。也是难怪,世间其实从来没有以史为鉴,而是不断地重复着悲剧,一环一环跳不出覆灭的悲剧。

就在朱由检想到一半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声音,是田秀英在说话,“王公公,能否通禀一下王爷,妾身是来请罪的。”

“田夫人,王爷吩咐了,若非京中传旨,或地方官员请见,一律不见外人。”王承恩淡淡地回答,他还有半句没有说,如是雨化田大人想要进去,报一声就可以了,可是来的是田夫人。

田秀英没有想到王承恩这么不给她面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回绝了。要不是徐应元先走一步,被王爷先派到了信阳,去整理信王府的事情,自己绝不会和一只看门狗磨叽。

“王公公,妾身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我前阵子在院子中抄书,许久未见王爷,前天远远见到王爷一面,王爷似有一点劳累。妾身特地煲了汤,只希望王爷喝一点补补身体。王爷是信王府的天,可不能累到。还劳烦王公公通报一声,请王爷收下汤品就好了。”

田秀英之所以说了一连串的话,是因为客栈小院与王府不同。她在这里虽然放轻了声音,但其实在这个安静的小院中,屋中门后的朱由检能听清楚她说的话。田秀英想了很久,不管她是怎么惹到了信王,伏低做小外加上关心担忧王爷的身体,这样的做法总是错不了。她刚刚的那一番话就是在告诉朱由检,无论王爷怎么责罚,在她心中王爷都是第一位,她也是无悔无怨。

这样的感情再多一丝,就连田英秀自己也要被感动了。可是朱由检脑中全都是数不完的烂摊子,他没有想好要把那些藩王怎么办,如何把那些兼并的土地还地于民,更加重要的是眼下他手中没有余钱,除了在临行前皇兄批给他的一小笔银子。因此,心烦的朱由检根本没有听出田秀英想要表达的温柔善意,而在被打断脑中的思路后,只觉得那个女人心机太重,他才没有多余的时间陪田氏上演一出宅斗剧。

于是朱由检直接拉开了门,眼神冰冷地刺向了田秀英,让她心中一哆嗦。“田氏,看来你是听不懂本王的命令!什么叫做闲杂人等不要来打扰,你是皇上派来传旨的官员,还是一方大员有紧急事宜,一定要本王出面才行。”

“王爷,妾身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田秀英知道眼下不应再说了,却自然地泛红了眼眶,半是委屈地嗲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本王的身体不用你来操心。”朱由检毫不客气地堵住了田秀英后面的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也是演技派,眼泪说来就来,还懂得半落不落才最动人的道理。

想到以前与女演员八卦的事情,他们讨论过女人中最高演技派是什么样子,还有什么样的女人最会把握人心。他如今也是亲眼看到了,有些女人太了解男人,知道男人都是怜香惜玉的,没有人会拒绝真的关心自己的人。可惜他不在乎这些关心,哪怕是百分之百,田氏心中的人也是原主,与他无关。而且不是有句话‘骗尽多情是戏文,骗过天下是忠贞’,他的真心也许从不存在。

“只要信王府的人不阳奉阴违,都听懂本王的命令,本王自然就是健康安乐。田氏你还在禁足,看来你抄写女戒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朱由检有如实质的眼神,将田英秀压地一下子喘不过气来。看来王爷是真的嫌弃她了,而下一句话才让她如临冰窟地全身发冷。“连王妃也不会让本王破例,难道你一个侍妾就可以?!妄想天开是种病要治。安安分分地做你的侍妾,要是再演上一出这样的戏码,就不要怨我不念旧情。田氏你最好明白,这世间不是只有你聪明,能看透人心。本王不需要一个把我掌控在鼓掌间的女人。”

田秀英的心口被狠狠地插了一刀,聪明如她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原来如此,王爷不需要一个能影响他思维的人存在。他才是信王府的主子,而自己以为看清了王爷的喜好,从而得来的宠爱,放到现在更是证明自己的用心险恶。但是她也只是想要活得更好,这有错吗?

朱由检不会回答田秀英心中的问题,他不是圣人,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况且世间本来就是残忍,谁说了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别谈田秀英的心也不是她自认的那般赤诚。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的父亲田弘遇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田氏虽是选入了信王府,但是她的品性远远比不过周淑娴,张皇后没有选错人,只是原主被柔情蜜意弄得头晕了而已。田氏受宠之后,田弘遇的底气也硬了,在江南的一些风声也传入了京城。现在朱由检根本腾不出手来管这些跳蚤,他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忙。

朱由检心中的火气没有消去,他知道今夜是迁怒于人了。到了明朝之后,他在谁面前都要演好戏,不能出现一丝的纰漏,哪怕在梦中也要憋着,就怕说了不该说的梦话,这都让他一根弦紧绷着。直到终于出了京城,才稍稍缓了一些。可今夜朱由检的心情着实不好,现在只有对着田秀英,他才能厉声厉气地开骂,田秀英是撞倒风/口上了。这样的失控并不好,朱由检披上了一件披风,决定出去走走,他不能把这样的负面情绪留着,希望夜风会吹散一些心中的烦躁。

“雨大人,本王要出去逛逛。”朱由检拉上了雨化田,也不顾对方想要再多带一些人的想法,“那些人你让他们在暗中跟着,我可不想走到酒馆中,这群人就把掌柜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雨化田的耳力惊人,当然听到了朱由检发作田秀英的一段话,看着朱由检脸上已经不留丝毫怒意,也不知道顷刻前朱由检声音中极力压制着才没有爆发的怒气,到底去哪里了。

“下官就去安排。”在捉摸不定的信王面前,现在雨化田持着少说少错的想法,他看到朱由检换了一身便服,再顺着对方的眼神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也聪明地换了一套便衣出来。

果然朱由检看到雨化田这身衣服后,就微微勾起了嘴角,“对了,不知雨大人表字为何?这样出去,称呼上可要改改。”

“臣十三入锦衣卫,还不曾得一字。”雨化田没有想到朱由检的思维跳地如此之快,问起了这个问题。可他确实没有表字,也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前世今生能唤他表字的人,同样是一片空白。但雨化田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信王是在释放善意。

虽然眼前人明明刚才还极为愤怒,如今就对自己和颜悦色,让雨化田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信王的城府之深,但不过是转念间,他就抓住了眼下的示好机会,“不知下官可否请王爷赐字?”

“为雨大人赐字是本王的荣幸。”朱由检这次是真的开心。对于雨化田,他的心中多了一丝让自己也警惕的亲近。也许因为他们都是这个世上不应出现的局外人,却不得不跳入天下大局中来,这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春风化雨雨化田,雨大人的名字本就是极好的,带着浓浓的暖意。春雨润物细无声,而老子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如就用一个希声,无声之音才是志高之道。”

雨化田心中一跳,希声吗,与他正是相合。这世间他能与之畅谈的人,他愿意与之交心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有声无声本无差别。而信王是不是暗指着他们不是让朝廷吵吵嚷嚷的魏忠贤,只需要默默地一击必中后就能登临高处?

“希声谢王爷赐字。”雨化田半跪了下来,向朱由检行了一个礼,却被他立即托住,“希声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隐之就可以了。今夜似乎有个集市,去看看都卖些什么吧。”

雨化田点点头,还是慢了一步,跟在了朱由检的后面,没有与其并行。他现在不想去解读隐之的含义。因为他发现才是短短的几日,自己已经太关注这个信王。但是和在云雾中的自己不同,就像那人的表字,真实的信王不知隐藏在哪一张面具下。有时候人不能太好奇,那会陷入一个不能预料的境地。

可是生活总有意外,缘分总是玄而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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