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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一起……

这句话在脑中回响数遍,叶香偶才醒悟到他的意思:“阿宁,你、你在说什么傻话?”

她下意识想起身,却发觉脑袋跟灌了水银一般晕眩不止,四肢也绵软不听使唤,她反应过来:“你给我下了药?”否则她怎么会无端端的昏迷过去?

“在茶里。”纪攸宁不疾不徐地解释,“我很早就备好了,我一直想着,如果你最后给我的答复是跟我走,该有多好,这样我就不会让你喝下去了。”

叶香偶努了一番劲儿,结果还是瘫软回榻上。

纪攸宁搁下眉笔,打开锦匣,取出一支并蒂莲花簪,叶香偶记得这支簪子,是他当年送给自己的十五岁生辰礼物,只是不知何故又落到他手上。

纪攸宁温柔地为她戴在发髻间,宝簪生辉下,映得她整张小脸宛如东海珍珠般光华莹透,他看得一阵出神:“小念,你还记不记得这里是哪儿?”

叶香偶拿眼珠子瞄瞄四周,熟悉的布局摆设,与记忆中的场景完全重合。

她惊愕:“汇珍阁……”

“嗯。”纪攸宁眼神含情脉脉,“咱们定情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纪府?又被从空气里的浓烟呛了好几口:“阿宁,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子。”

纪攸宁撂开袖子,两条本该雪白如玉的手腕上,竟显露着一道道数不清的狰狞血痕,有几条甚至还是新划的:“小念,你看,当初我娘非逼我娶亲,我不同意,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刀子一刀刀划着,有时候想你想的痛极了,也会割上一两下,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些。”

他完全不知痛一样,笑意平静,似乎在说着最寻常不过的事,叶香偶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摇摇头:“阿宁,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太想跟你在一起了。”纪攸宁摩挲着她的脸,“我这辈子,最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当纪家独子有什么好,处处被限制,凡事都被人安排好,连最心爱的女子也失去了,所以这一次,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小念,其实那天你来找我,说记起我的时候,我真高兴,因为你最先想起的人是我,而不是少琼,是不是证明在你心里,我比他更重要一些?”

他先是欢喜,后又忧悒而阴怨:“可惜,最后你选择的人……小念,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了……”

木梁哔剥作响,巨大的缕缕浓烟正从楼梯口往上蹿升,隐约可见蔓延闪烁的殷红火光,叶香偶瞪大眼:“是你放的火……”同时外面响起一片人声嘈杂,她仿佛还听到了裴喻寒的喊声,一遍遍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想着,一定是错觉吧,这里是纪府,裴喻寒又怎么会在呢。

纪攸宁微微一笑,猜出她的想法:“少琼也来了,是我派人送的信,恐怕这个时候他应该赶到了吧?”

他嘴角轻勾,癫喜若狂:“小念,我想让他亲眼看着,咱俩是死在一起的……”

裴喻寒……裴喻寒他……

叶香偶挣扎着,晕晕乎乎地从榻上翻滚下来,一点点朝窗户爬去,最后她拔下玉簪,狠狠刺向大腿,衣裙上快速渲染开一片鲜红,突如其来的疼痛终于令迷沌的神智清明了些,她勉勉强强支起身,“唰”地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疾风吹得发髻散开,凭空勾勒出一条黑色涟漪,她俯首朝下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有悲痛尖叫的纪夫人,有惊惶失措的家婢,有提着水桶上前扑救的男奴,以及……以及……

大概火势太大,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众人几乎是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只有裴喻寒,犹如一只发狂的兽,拼命朝紧锁的大门上扑去、狠撞,从门隙里钻出的火苗好几次就要点着他的衣裳,两名家仆惊慌地拽住他阻劝,却被裴喻寒挥手给了一人一拳,然后用身体,又狠狠飞撞到门上,这一回,大门终于轰然坍塌,熊熊火焰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扑了出来,众人惶恐地四散逃离,裴喻寒却依旧不顾死活地往里冲,即将没入火海的一刹,他被黎延点中穴道,扛着逃离到安全地带。

不知谁,发现了上方的叶香偶,伸手大声喊去,裴喻寒仰头望去,那时四目交触,惊魂在最深处,叶香偶看到裴喻寒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球撑到近乎爆裂,欲流出浓浓的鲜血来,可惜他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他动了下口型,叶香偶读懂了,他在说,不要。

不要……

不要离开他……

叶香偶知道的,汇珍阁是纪府第二高的地方,跳下去是死,不跳也是死,她与裴喻寒,或许今生真的是无缘吧,否则为何总会有那么多磨难,不过,也好……这一回,她终于要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等过去几年,几十年,他总有一天会忘记她,然后过上新的生活。

她含着泪,朝他轻轻一笑,被阳光映着,竟宛若百花齐放一般,说不出的灿烂明艳,是笑,亦是诀别。

深深的,最后一眼,裴喻寒大概是明白了吧,因为他面上露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两行清泪由眸底徐徐流出,是无穷无尽的绝望与哀恸。

叶香偶敛回视线,慢慢离开窗沿,看到纪攸宁蜷在榻下,神情似哭似笑,在他们周围,萦绕着无数火蛇,扭摆出一条条惊心动魄的影子,这里再过不久,就该彻底坍塌了,不过真奇怪,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拖着那条受伤的腿,十分艰难地挪到他跟前。

纪攸宁微笑:“小念,你恨我吗?”那笑意却像匿在黑暗中伶仃的夜花,明明脆弱到了极致。

“不恨……”叶香偶蹲下身,与他面对面,表情显得平静而安详:“阿宁,我陪着你,陪着你一起死。”

纪攸宁剧烈一震,有些痉挛地哆嗦起来。

叶香偶莞尔一笑:“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阿爹,没有阿娘,没有家,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纪攸宁眼底含着深深眷恋:“你会后悔的……如果,你想起与裴喻寒之间的事,你会后悔的。”

叶香偶摇头:“不会,就算我继续活着,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所以记起来,也没有用了。”

纪攸宁目光微妙而古怪,声音牵出一丝颤抖:“小念,你抱抱我好吗?”

叶香偶没有拒绝,伸手抱住他,纪攸宁就静静偎在她怀里,叶香偶情不自禁想到以前,他们在这里看星星、看夜空,无话不谈,在这里,他们第一次亲吻,他为她别上发簪,甜蜜恍如昨日。

忽然,纪攸宁在她耳畔吐出两个字。

叶香偶一时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双手轻微松开,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一下,她眼中流露着迷惘、疑惑、难以置信……继而仿佛天地开辟,所有错乱混沌在须臾间变成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想起来了……这一次……真的想起来了……

那些前尘旧忆,终于破开封锁,排山倒海一般涌入她的大脑里。

她似乎不在被大火燃烧的汇珍阁里,而是又回到了那一天,她爬到树上够风筝,结果树枝“咔嚓”一声,她从半空栽下来,正巧压在了裴喻寒的身上——

她慌了神,立马从他身上挪开:“你没事吧?”

本以为对方会生气,不过他却微微一笑:“没事。”

老实说,冷念还是头一回,看见一个人能把白衣穿得那么好看,月白风清,皎皎绝尘,不染半点俗气,他眉目本就生得俊美,被天光一照,更透出一股强烈逼人的气质来,好似银巅上的雪玉琼树,无一处不是逸致绝佳。

如果说纪攸宁是月下清雅的午夜兰花,温柔可触,那么眼前人,就是雪中的琉璃寒梅,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慢劲儿。

“小念!”纪攸宁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纪攸宁瞧她绣鞋裙裾皆沾着泥污,狼狈得要命,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冷念没料到他也在,吃惊地张了张嘴吧,然后解释:“我、我爬树解风筝来着,结果意外掉了下来。”

纪攸宁简直气急败坏,用拳头使劲按她的脑顶:“你说你,总是这么胆大,府里又不是没男人,你逞什么能,摔到哪里没有?”

冷念略算完好的发髻,差点就被他揉成鸡窝头了,赶紧抱住脑袋:“别揉了别揉了,没摔到哪啦。”

纪攸宁这才停止动作,一副老母鸡不放心小鸡的模样,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等会儿赶紧把衣裳换了去,再检查下身上有没有伤。”

“噢……”冷念嫌他罗里吧嗦的,翻个白眼,结果又遭了纪攸宁一记爆栗,但彼此之间的亲昵默契显而易见。

那人笑了下:“莫非她就是你口中念念不忘的小念?”

纪攸宁被他说得赧然,算是默认,随即向一脸迷糊的冷念介绍:“小念,他是裴府的少当家,裴喻寒,今天随我到府上做客。”

冷念有点措手不及,连忙一礼:“裴公子。”

裴喻寒颔首示意。

纪攸宁笑道:“小念,裴公子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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