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四,终于收工了。队上的传统是在t70次列车上按照人数包一个或两个车皮,保证每个人都有座位。旭早早就收拾好自己的小包了,大衣也带着,拿回去爸爸也可以穿。归心似箭,燕儿早就放假了,她一定等得很着急了吧?
腊月廿五上的火车,是队上雇了几辆大巴送到大河沿火车站的。临近大河沿的时候,大巴爬坡很是费了不少劲,这时刚刚开始飘小雪花,路面开始打滑,又是上坡路,汽车低低的闷哼着,在不停的扭动爬行和滑蹭之中,终于到达火车站。有惊无险。
这次都是硬座,没有卧铺,很拥挤。连过道都挤满了人。年底的火车座位是很紧张的,有的人甚至宁愿买站票,也要回家过年。这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啊,无论多远,多累,也要年前赶回家,没有人能违抗的。这可苦坏了旭。他哪里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硬座?坐不了几个小时,腰就痛得厉害,可是又没法活动。车厢里充斥着汗脚味,白酒味,啤酒味,烧鸡味,火腿味,香的臭的空气味道混合在一起,被这个人吸进去,呼出来,又被另一个人吸进去,呼出来……
困极了,打个盹,头又会碰在一起。脚下更是没有地方,腿根本就不能伸直。坐久了感觉小腿会充血,大腿会麻胀,腰会断,脖子会折。有时冷风吹过来,好不容易有点新鲜空气,可是又怕吹到额头上的一层细汗,导致感冒。军大衣是用不上的,穿上热,脱下来冷,搭上没有空间,一会就会掉下来,还不如不搭……
幸好他极瘦,才108斤。身体很是单薄,就在快要承受不了的时候,一个极好的地方被他发现了:座位底下!这里空旷的很。他把大衣铺在地板上一半,另一半裹在身上,即使不能完全裹住,但也能御寒了。身体的主要部分在座位正下方,腿伸出去一点,在别人的脚下找到一小块地方,斜插进去。啊,腿伸直了,腰背平坦了,身体终于可以舒展了。地面的空气还稍凉快清新些。美美地睡了一觉,甚至,梦到了家,妈妈和燕儿都在朝他笑,妈妈给他做好吃的烙饼,燕儿给他端来红烧肉……
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胡乱吃了点东西,又躺了下来。从此以后,车座底下就成了他的风水宝地。
腊月廿七,火车终于到了北京西站。急急的出了站,又要坐火车回县城,还要倒县内公共汽车回家,又是半天的时间。天擦黑的时候,终于到家了。一路上,旭贪婪的端详着外面的景色,村子,树木,公路,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那个新的小学校终于建成了,红砖蓝瓦,很是漂亮。
奶奶正在独自念叨着,“不是早就说要回来吗?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妈妈正在灶边熬粥。“你老别着急嘛,会回来的,今天就到家。”家乡没有称呼“您”的习惯,无论多高的辈分,多老的年龄,一律称“你”。
旭的突然出现,确是惊喜。奶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快过来呀,让我看看我孙子……
旭紧紧握住妈妈的手,细细的打量妈妈。
妈妈老了一点,以前多黑的头发,半年间竟然有些花白。
手还是那么粗糙,但皮肤有些松弛,肯定是瘦了!
眼袋更重了,以前是多么的丰盈,柔软的脂肪充实在那里,多美!可是,现在,有些下坠,一层层的皱纹叠在那里……
衣服还是每年穿的最多的那件,过年了,就不能去买一件新的吗!
旭把落在她头发上的一小块玉米叶子摘下来,轻轻叫了一声,
“妈……”
妈妈的眼泪终于也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却又强忍住,拉起衣角擦拭,
“快去你奶奶那儿……”
旭坐在奶奶身边,任由奶奶抚摸着他的脸,替奶奶擦着眼泪……
爸爸回来了,他去磨小米面,准备打年糕了。
“爸爸,我回来了。”旭还从来没有主动地和爸爸说过话。
“哦,好。”爸爸答应着,朝他这边望了过来,停留了两秒钟,眼睛很亮。
“你叔你婶子都巴巴地盼着呢。快去看看。”爸爸告诉他。
他跳起来,取出那把新疆风格的小刀,飞奔了去。小侄子不认生,和他抢,他刚要给他,却被叔叔呵斥,“刀子你也给他玩吗?!”叔叔还是改不了他的严厉。
他把刀子乖乖的递到哥哥手里。
毕竟是呆不住的。他要走。哥哥冲他眨眼,悄悄说,“找燕儿去?”
旭脸一红,“嗯。”
哥哥又问,“你俩……那个了没有?”
旭再也不能和他说下去了,“你怎么那么流……呢?”
哥哥却说,“不那个,留不住她的心。你现在总不跟她在一起,难免变心。你要抓紧啊。”
旭说,“一派胡言!”
飞出大门之前,婶子朝他喊,“一会来这儿吃!”
他答应着,身体早就到了几十米之外。他的心更是飞到了燕儿的身边。
燕儿家还没吃饭。
见到燕儿妈妈,旭不再那么欢快了,站在那里,拘束地叫了一声,“婶子。”
燕儿妈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她在屋里。”
得到允许,他再也按捺不住,飞身闪进屋里。
他的燕儿正在擦自己的桌子。
他一把就抱住了她。
“你吓我一跳!”燕儿真的没有想到是他,以为他今天到不了家了。
他把她扭过来,仔细的看着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手指插进她细密的头发里。
她也是,捧住他的脸。“你怎么会这么黑?皮肤这么粗糙?……”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他堵住,纠缠……
他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服,抚摸她的后背。
她一阵阵发颤,却从不拒绝。
…………
“行啦,没完啦……”她努力推开他。可是,旭只是把搂抱她的力量稍稍减了一点点,她俩并没有分开。
“说说你工作的事情。”她要求着。
“信里不都说了吗。”他回答。
“要你再说一遍嘛……”她坚持。
…………
“说说你学校的事情吧。”这次该他问了。
“有什么好说的?”她不想说。
“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要求着。
“你问。”她回应。
“嗯……,有人追你吗?”他鼓足了勇气,终于道出了他的担心。
“你……,你还想问什么?接着问?”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睁大,目光犀利。
“哎……,就是这个呀……”他顾左右而言他。
“原来你这么不信任我!”她几乎是在低声呐喊。
“没有,没有……”他想解释。
可是,她却不再看他,低下头,啜泣,抽泣,越来越难过,泪珠掉在她俩的衣服上,渗进毛衣,浸得胸前一阵凉意。
她奋力推开他,趴到床上,肩膀抽动着。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挨过去,搬她的肩膀,想劝她。却被她一手狠狠地打了回来。
“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是我,是因为我爱你才担心的!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你才担心的!是我太在乎你了!!”这是他心底的声音。这心声他已埋藏了好几年,今天他才说出来,终于,心底不再压抑了,一片敞亮。
“你说的是真的?”她戛然停止哭泣,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问。
“是!绝对是!!”他不顾一切的回答着。
“那,我也告诉你真话,你会相信吗?”她问他。
“相信,你说的任何话我都相信!”他回答。
“先后有三个男生追求我,我都没有答应。有一个死缠烂打,后来我把项坠和照片给他看,他才罢休。”她语气平稳了。
还要怎么样呢!他真的无法再面对她。“自己凭什么不相信她呢?我真是个混蛋!”想到这里,他举起她的手,打向自己的脸颊。
“你打我吧,是我不对。”他就是这样率性率真。
“我不打,你自己打自己。”她这样惩罚他。
“好!”说着,他真的举起手,打自己。
“哎!”她赶紧拦住,“说打就打呀!你傻不傻呀你!”
可是,她的手却又被他抓到。紧接着,整个身体又被他紧紧抱住。
吻…………
他又要不老实。
这次她却没有拒绝,只是,紧闭着双眼……
他突然想起刚才堂哥说的那番话。他现在更不相信哥的鬼话了。
燕儿对我是多么的忠心!牢固的爱情,不需要任何东西留住彼此的心的!除了心,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
他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对!要把最美好的事情留在最美好的日子!
他轻轻的吻她,对她耳语。
“我饿了,先回家吃饭,一会儿再来找你。”
她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在我家吃。”
他有点不理解。怎么可能呢?
可是,燕儿嫂子在敲门了。
“开门啦,吃饭啦!”
“你去开门。”她命令他。
嫂子真的把饭菜端了进来,两碗菜,4个馒头。冒着热气,散发着异香。
红烧肉!炸豆腐!旭几乎要跳起来了!久违了!原来火车上做的梦,是真实的。
逗得嫂子不住的笑。燕儿也在旁边抿着嘴乐。
“是不是你让你妈做的?”他看出了些门道,因为只有她知道他爱吃这个。
“当然是我的主意!不过,不是我妈做的,是嫂子做的!”燕儿自豪的回答。
“慢慢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嫂子退了出去。
“你先吃,我看着你。”她继续要求着。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甩开大嘴,没一会儿,只剩了一个馒头。
“别吃啦,撑着!”燕儿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抢他的筷子。
是啊!好几天吃不好饭了。这次可不能吃太多。
燕儿吃了一点就饱了,放下筷子,转过头来问他,
“你照片上写的那句英文什么意思?”
“哦……!”他想起来了。“是那句呀!”可是搜肠刮肚,却找不出最合适的表达来。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只好敷衍她。
“不!我就要你说出来。”她有些认真。
“……嗯,我对你的爱每过一天都多两倍!”他竟然这样翻译,也太不通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重新组织一下。”她要求,居然真的有点像老师的口气。
他抓耳挠腮,穷思猛想,终于,灵光闪现!
“爱你永无止境!”
“这还差不多。”她比较满意。“这是一首歌吗?”她继续问道。
“是,《orethanicansay》,中文名叫《爱你在心口难开》。”他回答。
“能唱给我听吗?”她问。
“不跟着原唱,我真的唱不出来。”他很老实的坦白交代。
“嗯,改天拿过来,我们一起学。”她也想唱歌了。
“好!”他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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