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快要气死了。
他是喜欢金子,也考虑过为了猎户和其他种种原因,将来放弃做官。可是,这不代表猎户可以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他做官!
冬日的山林,有多危险,他岂会猜不到?冬日久饿的老虎,有多么渴望送上门的食物,他又岂能猜不到?
猎户就因不想让他做官,强行在这种时候上山,打了老虎换了金子,却又将用金子换取他留下的话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林安竟不知,这猎户是真的想要留下他,还是故意在折辱他。
“你出去。”林安尽量声音平和的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猎户一顿,把虎骨放下:“等我回来,给你泡酒。”
小秀才在水牢待过半个月,小腿一直浸泡在水中。如果不好好养着,将来很可能时不时要疼上一次。所以猎户在县城里始终不肯把老虎一整个儿卖掉,非要自己留下几块虎骨和整块的虎皮,只肯把剩下的东西卖掉。
林安初时没听明白这猎户的意思,待关门声响起,林安忽然跳下床,赤脚追了出去。
不等他喊出声来,猎户听到身后动静,转身见小秀才赤着脚走在地上,就忙忙大步走了回来,将小秀才打横抱起,一脚踹开门,把小秀才重新安置在床上。
他刚要松手,就见小秀才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混蛋!”小秀才声音愤愤地道,“我怎么这么倒霉,看上你了?”
猎户半弯着身子,任由小秀才抓着,半晌才闷闷地道:“我会赚钱。赚很多钱。”
这样小秀才大约就会少嫌弃他一点。
孰料小秀才气得脸上通红,捧起他的大手,就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嘶!
这不是猎户疼的,而是小秀才硌牙硌的!
猎户手上肉太少,小秀才只能咬到硬硬的骨头,能不硌得慌么?
猎户开始时还任由小秀才咬他,后来见小秀才硌牙硌的脸都青了,这才掐着小秀才的下巴,让小秀才松了口。
林安更生气了。
“我是喜欢钱。”林安道,“喜欢很多很多的钱。”
猎户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在想,待明日再去山上走一遭,将另一只老虎也打下来,卖了钱,统统给小秀才。
林安却接着道:“可是,我最喜欢的,却不是钱。”
猎户怔了怔。
林安已经重新抓住了猎户的手:“如果你打猎时出了事情,如果只是受了轻伤,那便罢了。但如果你残了或死了,或病得在床上起不来,那我便会悔婚。”
猎户反手把小秀才的手抓得更紧,额头上青筋隐隐跳着。
林安继续道:“三哥,你,可记住了?”
猎户此刻也反应过来,林安是不想让他在寒冬上山打猎,不小心伤了自己,才会这样说。
当下心中既喜又怒。
喜林安把他看得比金银更重,怒林安方才的“悔婚”二字。
“我不会让你悔婚。”猎户道,“待孝期过后,我们便成亲。”
猎户低头,将怀里的小秀才抱得紧紧地。
“我会保重自己的身体。可是,媳妇儿喜欢的东西,三哥也会尽全力给你弄来。所以,莫要再说悔婚二字。”
林安任由猎户抱着,不依不饶:“那三哥现在还要上山么?”
“不去。”猎户低声道,“等媳妇儿说我可以上山了,我再上山,给媳妇儿赚钱花。”
林安冷哼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只是他果断把猎户这句话记住了,接下来几日,眼看过年在即,他将林大丫几个和自己的功课都减了一半,剩下的时间,林安统统用在追着猎户跑上面了。
猎户每日唇角都翘得老高。
但是三日后,天上飘下细细白雪,他还是打算出门去县城。
“我在绣坊请人为你做了虎皮大裘和垫子,还用那张狼皮做了脚垫。”猎户看着不太想让他出门的小秀才道,“等拿到东西,我便立刻回来,绝不耽搁。”
林安听到猎户说虎皮大裘什么的时候,嘴角就开始抽。
虎皮大裘一上身,他可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小爆发户了,这如何能穿?
此事暂且不急,林安现下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已经下雪了,过几日再去也不急。三哥何必非要今日去不可?”
猎户见林安关心他,只觉心中暖暖,不由伸手揉了揉小秀才柔软的发顶,道:“三哥去问过六爷爷,六爷爷在村子里最会看天,他说这雪怕是还要再下上几日,且会越下越大。雪停之后,积雪不化,路会更不好走。三哥去去便回,不会耽搁的。”
林安劝不动猎户,又听猎户说再送几车木炭过来,毕竟,秦修然和齐笙也在养牲畜的院子里住下,家里烧的又是地火龙,极费木炭,再说几句,见猎户只看着他笑,丝毫不肯动摇。
林安只好作罢,冷哼一声:“随你罢。”转身便走。
猎户拦不得,只好看着小秀才负气离开,然后才驾着马车,带着家里的两辆牛车往县城里赶去。
这一日的雪下得很小,雪花落在脸上,不觉寒冷,只觉有趣。
猎户却是想到,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小雪降下。只是那场小雪一下就是一月之久,冬日冷得令人心中发颤,村子里老人和孩子死了好几个,紧接着就是春旱,夏旱,秋旱,地里庄稼收不上来,偏偏朝廷又加了赋税,好不容易收上来的几百斤粮,大半还被朝廷收走。而那时,他那位亲爹又病了。
猎户双目微暗。
当年太苦,苦得他连回忆都觉辛苦。他只想他的小秀才,莫要再亲眼看到那些悲剧。
猎户很快到了县城,他没有先去拿虎皮大裘和垫子,而是先去医馆给小秀才买了一个月的药材,一个月的燕窝,一些寻常草药,再去首饰铺子木着脸挑了几套首饰和几只男子戴的簪子、束发绸带和玉佩,使劲瞪了几眼那个说他家里肯定有个美娇娘的掌柜,把那掌柜的瞪得不敢说话,这才离开。
猎户不想让小秀才等太久,便令驾着两辆牛车的家仆,一人去买上一头活猪,一人去挑些家仆穿的布匹,直接回林家村。而他自己,则去绣坊把做好的虎皮大裘和垫子、狼皮脚垫取了回来,顺便还挑了些不错的棉布和丝绸,放上马车车厢,然后又去了一家出名的铺子,将之前在这里订的画西洋画需要的东西,还有几块大玻璃,小心翼翼包在铺子送的旧棉被里,一起装上了马车。
猎户自然是不会安装玻璃的,好在铺子里有伙计会,他就和伙计约定,明日去林家村林秀才家里安玻璃,这才离开,打算出城门。
待走到半晌,忽然想到小秀才喜欢吃东街的点心和蜜饯,又跑去买了一份。
蜜饯放在车里,点心则揣到了怀里。
如此一番折腾,待猎户回到家时,天色已经见晚。
猎户跳下马车,将鞭子交给一旁的老陈,从马车里抱着一堆西洋画的画具,想了想,又把画具放进去,把虎皮大裘、垫子和狼皮脚垫抱了起来,揣着怀里的点心,大步朝着小秀才的书房走去。
小秀才身子弱的一日能睡上大半天的时候,每当闲了,只能坐在院子中发呆,不敢看书耗费精神;待小秀才一日好过一日,心中打算好要继续考科举之后,便常常在书房耗着,或勤学苦读,或读些闲书,想些清闲事情。
猎户一向熟悉小秀才的习惯,当下奔去,正好找到了正在默写医书的小秀才。
小秀才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猎户一眼,佯作无事,转头又重新默起医书。
他写的医书,正是前几日在白远那里看来的孤本。
白远性子乖戾,可也知晓这些医书唯有天下皆知,才能令百姓受益,因此就算是看不惯过目不忘的林安,他还是借了那几条小蛇的缘故,让有了一家书坊的林安过去他那里背诵医书,以期将这几本医书流传下来,不再只是孤本。
医书语言晦涩难懂,林安习惯性的一边默写,一边思考其中之意。只是他在医道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想了几日,依旧不解其中之意,这才放下偷学的想法,专心默写。
猎户也不打扰,将虎皮大裘和其他衣物放在一旁的桌椅上,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温度,又摸摸自己怀里的东西,想了想,外袍不解,继续揣着温热的点心坐在那里,手里还端了杯茶,却也不喝,只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家小秀才看。
林安默写完一段医书,抬头看看沙漏,算算自己今日已经写了一个半时辰,倒也足够。这才将纸张摊开晾干墨汁,将笔搁下,转身走到门口,试了试盆架上水盆的温度,见不算凉,这才就着水,洗了手擦干。
猎户见林安擦了手,朝他走来,这才把怀里一直揣着的点心拿了出来,打开油纸,放在桌上的碟子里,又把给林安倒的茶水搁在林安手边。
林安愣了一会,抬起头,就见猎户此刻才把身上的大衣裳脱了下来。明明外面还下着小雪,猎户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
大滴大滴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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