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长天军士匆匆跑上几步,阻拦住那幽婉美丽的少女,“都督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本公主是任何人么?!”少女冰寒起一张脸,原本娇袅清雅的气质,染上几分高贵傲然。
那名军士低下头,额上汗已涔涔,却是并不打算退让:“军中自有军令,还望长公主殿下体谅!”
少女冷冷瞥他一眼,却是不管不顾,直接便要向里面硬闯……那几名守门军士大惊,一时尴尬不知所措:他们有军令在,甚至敢把皇帝陛下挡在门外,可对长公主这独身一人娇滴滴的美人儿,却是毫无办法:总不能对公主殿下近身拦阻;何况,作为长天军的一员,谁不知道长公主未认宗之前便曾与陆少将军有旧?!
但是若不拦……军法从事,他们这些人,只怕一个个都要丢了脑袋!
犹豫间,少女已经几步上前,就要从他们身边穿过;而这几名军士也只有咬咬牙,军法为重,少不得也要伸手硬挡……就在这时,里面的门终于开了,一身白袍的俊朗将军出现在院落中;却是剑眉微蹙,略带斥责的道:“思思么?什么事情?”
那军士松一口气,让过一边,恭迎长公主殿下入内。
思思见陆慎这么一问,足下便顿住,那一身的高傲贵气霎时全无;长睫略垂,殷殷颤动,整个人都展露出一种委屈和娇弱来,就仿佛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陆慎叫了声思思,已觉僭越,忙要改口时,看思思这般模样,却只长叹一声,让了她进内说话。
“长天哥哥……”没了外人之后,思思果然泪涟如珠,哽噎半晌,唯余一句久违的称呼。
陆慎脸上略带倦容,颇为无奈的看着公主殿下哭泣;想了想,回身找了条巾帕递过去,又冲里间打了眼色,示意里面的人回避。
思思接过巾帕,轻轻拭泪,一面却伸手拉住陆慎衣襟,“长天哥哥…”
“长公主殿下,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臣可否为公主殿下分忧?”
“长天哥哥,”思思抬起泪眼,委屈的看着陆慎,“我去了几次皇兄的行宫……”
陆慎定眸注视着她。
“那边的人都不让我进,我又不敢硬闯……”
陆慎收紧的心略放下些,却有些哭笑不得:行宫不敢硬闯,军营却随意乱进么?若真按照军令,那军士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啊……
“是母亲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思思,你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呢?!陛下和你,血缘亲厚,不见你,大概是因为有什么事要忙吧?”
“长天哥哥,”思思抿抿唇,水雾双剪迷迷蒙蒙,“母亲说,你也是我的表兄,是真的吗?”
“思思……”陆慎顿住,长叹一声,却是并未反驳。
“长天哥哥。”思思抓住陆慎的袍袖,泪水又如断线之珠般,顺着莹白的面庞滑下,溅落在两人之间的的面上。“长天哥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你瞒得我,好苦……”
陆慎拉了思思坐下,如在古阳村时一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慰。
思思啜泣了一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眸中犹带雾气,抬起来时却熠熠闪着兴奋的光,“长天哥哥,你的事情紫泯皇兄知道么?他怎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皇族身份呢?”
“傻姑娘,知道不知道、恢复不恢复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陆慎微微笑道,“长天哥哥不恢复身份,就不是长天哥哥了么?”
“可是……”思思娇嗔道,“长天哥哥你不知道,这身份当然是个大问题!母亲她一直很在意这个,前些日子一直在我面前提什么云裳什么陈潇,连我皇兄他也是……”
陆慎听了云裳的名字,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神也随之略略飘散,然而脸上却是镇定如常,听思思继续道:“母亲原来常说长天哥哥出身草莽又是个武将,可是如今呢?天下血脉可有高贵过皇族的么?”说着抿起唇,唇角却不受控制的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不对!”思思忽然惊道。
陆慎听见,诧异的望过去,却见思思星眸熠熠,脸腮上如桃花盛开,哪里还是往常高贵娇婉的样子,却有几分小女儿的活泼态度了。
“长天哥哥,我想到了……你恢复身份的事情不能急!”对上陆慎疑惑的目光,思思脸上羞红一片,声音却低下来,“我已经改姓了凤,虽说天下人皆知我的身份,可说出去总是不好……”
陆慎没听懂,眼眸中疑惑更甚。思思见他如此,羞得连耳根也红了,倏的起身,跺跺脚道:“长天哥哥,我是说,说我们的事……”
陆慎今儿却似乎迟钝了许多,一时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口中问道:“我们的事?”
思思转身,嗔道:“长天哥哥……你是故意的么?!”
陆慎这才注意到思思反常的娇羞态度,略略恍然,脸上却霎时严肃起来。
“思思,你坐下。”
长公主殿下听见这话,乖巧的坐在陆少将军对面。
虽是初夏,这天却热得有些反常。午后长公主殿下来到军营的时候,天上看不见一丝云彩,也不见一丝风,闷热得几近肃静;而长公主殿下单独进入了陆少将军的军帐之后,里面还曾偶尔飘来几声隐隐的笑语,不过很快,肃静的军营再次肃静下去,沉闷,静穆,压抑,一如最近陆少将军带给人的感觉。
仿佛沉闷的气氛是会传染的。
此时原本幸福快乐如要溢出的思思公主就坐在陆少将军的对面,体会着这种会传染的沉闷。“当时那个神秘男子就是这样告诉我,说她就是我将来一定会喜欢上的那个人。”陆慎说完这句话,顿一顿,略出了一会儿神,“我自然是不信。那时候她在我眼里,虽不似一开始贪婪自私的印象,可也不过偶然有点小聪明,圆滑势利的一个普通人罢了……我自信心性足够坚定,肝胆可照日月,待她最多不过兄弟之义;看在义父面子上,可以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多多照顾于她,也就是极限了。”
“可是后来,慢慢我才发觉,哪里是我在照顾她,分明是她披肝沥胆的,竟是处处为我着想。埋棋布局,选助力平消息,不知不觉间回首,才发现七尺男儿,竟劳她照顾了这许多!”陆慎摇摇头,“她这般才思智慧,竟如白水清酒,明明一眼看透,却要到细品之下才知醇洌厚重!”
思思却是脸色发白,“其实长天哥哥是藏拙……你本是皇室血脉,又这般勇武,只要揭破身份,又哪里需要他的照顾?”
“我当时也道堂堂男儿,俯仰不愧天的,便是受人恩惠又如何?投桃报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就罢了,难道还能扭捏如那戏文里的女子一般,来个以身相许报恩不成?”陆慎唇角却是微弯,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线条便柔和了不少。
“就是如此……长天哥哥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去和母亲紫泯皇兄说,封官进爵,定不会让人觉得我皇家小气!”
“这个人……”陆慎收敛了笑,目光黯淡下来,“再后来,有人对我揭破了这一切,告诉我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告诉我她其实喜欢我……”
虽是早有防备,思思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半晌道:“长天哥哥,早听说市井间有这样奇怪之事……长天哥哥,难道那人对你也起了这般龌龊心思么……她可是个……登徒子。”
“思思!”陆慎截断她的话,深深看她一眼,依旧继续道:“我当时只觉得,她的喜欢来得莫名奇妙,何况,在她身边,从来少不了惊才绝艳的人物,少不了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痴情者。我只道……她这么做,其实不过是贪图那“得不到”的是最好罢了。”
思思又要插话,却被陆慎的眼神惊住,呆呆听他继续。
“直到……我终于又见到那个神秘男子,听他揭破了一切缘由。”陆慎戚然一叹,闷热的天气仿佛随着他这一叹整个压迫过来,沉甸甸的令人窒息。
“思思,你信命么?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命中注定会如何如何,你又相信几分?”
“我信命。”思思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勉强扯出一个笑,“不是命,我又怎会在幼年时被长天哥哥救起?不是命,我又怎会在这样即将决定命运的时刻得知长天哥哥的身份?只是命运高高在上,凡人又能触摸几分?如果要一个凡人告知我将来的命运,我却是半点不信。”
她刚刚得知陆慎身份高贵,与自己足堪匹配之时,欢喜得如入云端;然而马上就被陆慎这一番“追忆”打下凡尘,心痛得几近麻木这般情境之下忽然福至心灵,从容应对陆慎的提问,却是别一番境界了。
可惜……如今的陆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提问,也不过是个强扯出来的引子罢了,哪里在意她的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