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两把刀与十三把剑》
冷冽的寒风将古柳上的几片老叶摔碎,然后急转飙腾而上,吹散了马鼻上蒸起的白气。马上一黑衣客,长发被疾风扬起,露出了白色的发带。发带上绣着金色的丝线,那是一朵十三瓣的莲花。
马前九尺,是一个朗逸的青年。他怀抱一个婴儿,背上却负着两把刀。他抬头看向骏马,骏马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两把刀,你终究只能是六王的一只狗,而成不了真正的剑客。”
“哦?那真正的剑客该怎么做?”
“服务于人,终究会被人所嗜。金子才是剑客的王道。”
“那你岂不是金狗?”
“没想到两把刀也是逞口舌之利的人。”
“其实你的马比你懂事。”
“为什么?”
“它甩头,是因为它知道你会死。”
“后庭隐我多年,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你的。我会死?”
“你的剑太多了。”
秋末冬初的太阳下,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谈着话。寒风中的词句总带着些呼啸之意,也不知道到底是风声,还是剑气。
黑衣客下马来,手中却只有一把短剑。他向青年一步步走来,平静如同秋水。青年看着怀中的婴儿,那孩童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发出一串呓语。青年不禁莞尔,然后他轻放孩童于青石,双手后举,如伸懒腰,拔出两把刀。
视线的落点还未接触,两个人便已砰然交刀。短剑不及双刀长,却诡异的抵在了双刀的交叉之处。而就在这敛眉之瞬,黑衣客的左手又刺出了一把剑。
剑不向心,向眉间。所以青年扬刀,若斩青天。于是短剑飞痕如鸿,古柳枝动如抖。
两人错身而过,古柳的树干出现了一道参差的伤口。连绵的伤口互相交接,噼啪声脆。
反身两人长发而动,光影在青石倏然划过,仿佛青石又留痕。
黑衣客仍然是一把短剑抵住交叉,另一剑刺向眉心,熟练的仿佛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青年却不再格挡,他将右手的刀轻巧的一转,刀锋便贴在了黑衣客的手腕上。同时,黑衣客那刺眉一剑也被他轻巧的闪过。
青年从容抽刀,仿佛下一刻便会有鲜血从黑衣客的手腕迸出。但是长刀抽过,却只有金石交切之声。
被长刀划过的,是黑衣客手腕上的一把剑。这把剑猛然弹向青年。只听剑出如吟,斩断风声人语。
与此同时,黑衣客刚刚刺空的击眉一剑,掉转刀锋,灼热的刺向青年。
青年闲道,“所以,我说你的剑太多了。”
自然的扬刀,平举的刀背如同鸿毛,却接住了这雷霆一击。不,不只是接住,刀背一拧之势,竟带走了那把短剑。而另一只手中薄如青丝的刀刃,叮然斩来吟。
青年如同喝醉了般转身,长衣拂过地上的一丝尘土,那微尘如同后羿的箭,直奔遥远的太阳而去。
那不过是黑衣客眼中的一粒微尘,但他终究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把短剑,被反身的长刀拍入了黑衣客的胸膛。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青年的刀,原来就是青年的手。
“所以,你有两把刀?”
似乎带了些疑惑,黑衣客的眼睛终于闭上,他没能用出他的十三把剑,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用出自己的十三把剑。所以,他安然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而后羿之箭,那向太阳飞去的尘土,终于不甘的落下。它在空气中攫取一丝新的血,落在青年的发带上。
一条鲜红璀璨的发带,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透明。
那发带上多出来的一丝血色,自然不会加重青年的脚步,但青年确实静静立住了,并且转身,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皇城。
那里有金黄的影子和坠落的风声,还有冲天的呐喊和火。
青年抱起婴孩,对着熟睡的孩子说道:“从今天起,你的名字便叫风前。”
第一章《算命人的第一天》
说起元和十三年,皇城根的乞丐都会嚼一嚼舌头。这皇城高檐笼罩下的京城百姓,竟隐然有士大夫的性子。论起朝政朝事,真真慷慨激昂,仿佛那不是朝事,而是他们的家事。
若是我们从这纷纷议论的民众中走过,就会发现他们在争吵的无非是皇上临危那天,六王的府邸被人给抄了。原因是六王有一个妖妃,善舞且善蛊惑人心,于是三王便指挥御林卫,进攻六王府。却不成想,流矢射中了六王,妖妃反而跑了。倒也没跑成,六王妃在皇城高墙上,坠城而死。
结果第二天,那临危的皇上突然不临危了。结果三王府又被抄了,听说这次三王府人头滚滚,比六王惨多了。
视线转向五百里外,这是座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城市。这座城面向东海,自然与外商往来交接频繁。莫说是京城的事,就算是大明和北面的清国,金国又交战了,他们也不会动言慷慨。
所以酒馆里的这个书生就显得特别扎眼。
“皇城的六王仁善,大家素来知晓。却不成想被三王给害了。太子蠢不可及,六王本是立储最好的人选,唉???也可怜那三王,被人当了枪使,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酒馆里大家依旧自顾自吃的高兴,浑然没人在意这个高声感叹的书生,反而有几人不屑的看了这个书生一眼,让书生大为光火。
“这青城,果然活着一帮狼心狗肺!这些金狗!”
金狗是大明对金国的蔑称,却不知何时起,金狗又产生了一层别的意思,指的是那些拜金至上的人。这书生几声金狗喊出来,酒馆里竟依然不起波涛,平静如常。
青年书生长叹一口气,起身出门,刚刚要走到街上,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书生,说的好啊。今天,我便免费帮你算一卦吧。”
青年书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算命的正端坐于酒馆口。小小的摊位,左书“纵使黄金帐上客”,右书“也需下马问前程”
青年书生听了这算命人的赞扬,心里不禁一阵热流淌过。这青城,竟然也有家事国事,事事关心的人!
青年走到摊位面前,一拱手。
“还望赐教!”
“你这是要去京城寻功名,看你眼际星辰高远,必是怀才自信不已。忠信且正义,你必是将门之后。”
青年大感震惊,这算命人竟说的丝毫不差!他急忙说道,“先生,您说的太准了!不知,我这功名???”
“乌云遮住太阳,你的前程被迷雾所笼罩。但是,你的前路,却是凶险无比。你身有武曲星护佑,若是录的功名,一定要进武行。而进入武行之后,在改朝换代或天下兴革之时,便是你的劫数来临之日。到时候,打开我给你的锦囊。”
说罢,算命人俯身写了什么,将之纳入锦囊之中,递给青年。
“后生,切记我的话,莫早看,莫不听!”
青年惶恐不已,接过锦囊,向算命的行了一个大礼。
“后生,再给你一个锦囊,若是有祸事临头,便打开这个吧。”
青年再次长揖及地,结果此时,风声突然大作,等他抬头时,这里只剩下摊位了。
青年目瞪口呆良久,然后紧紧的攥住了锦囊,转身离去。
这时,从酒馆的房顶处,算命人才露出脑袋,跳下房来。他收拾好摊位,左转右转,终于到了一个小巷。他走到尽头,推开门,看到床上裹得厚厚的孩童,咧嘴一笑。
在这个简单的房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只见桌子上摆着四五个锦囊。没错,正是刚刚送给书生的那种锦囊。
要知道,大明的士子大多由南而北进学皇城,而青城,是南来游子们毕经的一站。这些天,青年已经送出了将近百个锦囊。凭借着识人断物的本事和最后那一跳,不知道多少游子已经将他奉若神灵。
这个被奉若神灵的青年,此时正对着孩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语。
“既然我替别人算命,那我也给你算算命吧。”
不一会儿,孩子的周围已经摆满了各种物事。一本《天地初要》,一把刀,一本《大华诗集》,甚至还有一个苹果和一块铜币。
青年对着婴孩说道:“风前,选吧。”
那孩童忽然咧嘴笑了,他爬向了那把刀,然后抱住了它。
青年哈哈大笑,“好!就是这样!”但还没等他笑完,他便尴尬的看到,孩子拖着那把刀,又向《大华诗集》爬去,然后他又拿起了《大华诗集》。以此类推,到了最后,孩子把除了铜币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看着青年呵呵傻笑。
青年也从最开始的哈哈大笑变成了傻笑,两人大眼瞪小眼,傻笑到两串口水都要掉下来。
“真是个小兔崽子。”
“不过,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便不怪我了。”
青年坐下,摸索了一下,发现能用的钱只剩下床上的那枚铜币了。他温和的看向怀里满满都是东西的孩童。
“没想到,这么小,就这么乖。”
然后孩童一蹬腿儿,将那枚铜币踢下床去,不知滚去了哪里。
“你这臭小子!!”
半个时辰后,青年无奈的走出了家门。时辰将近夜晚,青城歌舞升平。
他是想去估衣铺,把包裹孩童的华服给当了。他的心中自嘲与暗叹,原来诗书刀剑二十载,仍不免华服为了银钱卖。
正自嘲间,他敏锐的听到不远处有呼救之声。于是身形也便三晃两下,来到呼救之处,一处阔绰的府邸。
六名壮硕的蒙面人,其中四个正与家丁对峙,而剩下两个,则在七手八脚的捆绑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青年看到蒙面人粗鲁的动作,感到很不悦。
所以他走过六名蒙面人的身边。
那作势要恐吓他的蒙面人们没敢说出话来,因为他们的脸都在那么一瞬间那么一凉。而那捆绑姑娘的绳子,则断成了三十二截。
“是你!”门口抖如筛糠的富户指着掉了面巾的一个人喊道。
六个人凶相毕露,拔出手中的刀便向青年杀来。
只一个错肩,颈血狂涌如潮。
家丁呆呆的看着飙出的血,富户呆呆的看着无头的人,姑娘呆呆的看着青年。
家丁和富户吐了一地,姑娘晕了过去。
青年没有走,更没有吐。富户说“原来是你们”的时候,青年便知道自己可能没给对方带来方便反而可能带来了麻烦。所以他安静的等着富户把晚饭捯饬出来,他安静的站立。
富户叫吐完的下人盛了碗清水,漱口然后倒掉。然后他对青年行了个大礼,“壮士,我及小女,感激不尽!”
青年没有说话,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正题。
“不知可否高价请壮士为我护院?”
青年转身,想要离去,却突然想起那枚落到地板上的铜币。
“好。”
这时,不远处紧盯着这边的一个黑衣人远遁而去,直到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府邸才停下。黑衣人似乎是地位极高之人,并未通报便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中堂。
“主子,折了六个人,对方只用了一刀。”
“哦?”声音不咸不淡。
此时,青年已经回到了偏僻的小巷和狭小的家。婴孩又在厚厚的包裹中睡着了,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有这么多的觉要睡。
青年拿出两把刀,轻轻一掷。两把刀插入土地,直到刀柄。
“既然做他人的护院,怎能玷污两把刀?”
这座城仍叫青城,这个青年却不再叫做两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