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旭华便将新的祭衣送来，“太子妃，郡主正等在祈天宫。”
“阿涟在祈天宫？”寒林微惊，几个糟糕的想法迅速在脑袋里转了转，“她在那里做什么？”
旭华轻轻叹息，“郡主今日便要出嫁，如今正在祈天宫等着前往皇陵祭拜。大祭司请您快去见她一面，若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你昨日怎么不说？”寒林转过头责怪地看翟川一眼，接过祭衣，轻轻抖开。
依旧是宽大的灰色绸衣，银色的祥云压在衣襟与袖口的绲边上，背后是一方凤鸟的暗纹。祭衣恰好拖到地上，腰间没有系带，一动起来整件衣服便随风飘扬，倒仿佛她是九天的仙子，随时会凌空飞去。
“太子妃真漂亮，好像祈天宫的神女画像呢。”旭华看得忘神，不禁轻声赞叹。
寒林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低了头嗔怪，“你这丫头，不是说去迟了便见不到阿涟了吗？还不快走。”
翟川见她们急着要走，叫住两人，“寒林，我与你一同去。”
寒林回过头，不解地望着他，“你去做什么？她虽是你堂妹，却也没有出嫁前见你的道理。等等，你是怕我……”
“你自己知道就好。”翟川见她省悟，携过她的手。虽然他不知道商靳为何会网开一面，让翟涟见见寒林，但以寒林的性子，若是一时不忿，只怕带着翟涟离开京城的事她也做得出来。这一点，他不能不防。
祈天宫外，商桦正候着，远远见他们到了，不禁笑道：“大祭司说得果然不错，太子殿下到底是陪着咱们的少祭司大人一道来了。”
“叔父，大祭司可在里面？”
商桦点头，压低了声，“涟姑娘也在里面，少祭司尽快进去吧。”
“涟姑娘……？”寒林一顿，转头询问地看向翟川，却见他也是吃惊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进去见了大祭司，他自会告知你们。”商桦催促，似乎听到他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幽深昏暗的大殿内，蓝荧荧的灵火晃动，将神幡斑驳的影子映在壁上。
翟涟孤零零地缩在靠墙的桌子旁，一支烛火将她的脸色映得青白可怜，一双大眼失神地望着不知何处，小手轻轻扶着桌边，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涟妹妹，你……”才几日不见，原本活泼的少女竟成了这样，寒林又是心痛，又是愤恨，重重地咬了咬唇。
“寒林姐姐，你总算来了。”翟涟抬头见了她，眼里闪过一点光芒，随即又暗下去，“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寒林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人在这里，快步上前揽住翟涟，低声，“对不起，阿涟。师兄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竟会做出强迫……”
“寒林姐姐，他并未强迫于我。”翟涟低了声，但说得肯定。
寒林眨了眨眼，不解，“那你……你是……”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翟涟轻轻叹息，满是无奈。寒林忽然觉得，怀里的少女一下子就长大了，知道愁苦了。
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憔悴的脸，寒林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在滴血，如今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她才是害翟涟如此的罪魁。
“寒林姐姐，我难受得很。”翟涟偎在她怀里，轻声细语，每句话都是绝望。
“……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总是令人难受的。”沉默了半晌，寒林无奈劝解。
翟涟抬起眼望着她，想从她沉水般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寒林姐姐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当初？是说自己被商靳嫁给翟川的时候？
寒林摇了摇头，她当时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因为耽误了自己离京前往灵水郡而大为光火。
“没有。”寒林回答得没什么犹豫，却不知翟川与商靳在外间早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阿涟，师兄他……其实他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寒林姐姐，他只有在提起你的时候，才不会看起来那么吓人……”翟涟缩在她怀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子直哆嗦。
寒林揽着她，心却乱了。师兄果然还是在意着自己的，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应该清楚，这样，只会让自己恨透了他，再不相信他。
翟涟瞥了眼桌上的滴漏，“寒林姐姐，我该走了。”
但她没动，依恋地偎着寒林，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寒林姐姐，能让旭华陪我一道去皇陵吗？我不能把我的丫鬟也带去凤灯郡同我一道受苦。”
“好。”寒林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希望能给她一丝慰藉。这可怜的少女，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在为别人考虑。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送走翟涟，商靳便唤翟川与寒林进了内殿。
寒林下意识地望向桌上，古老的烛台下，的确压着一方黄旧的纸。只是上面的图案恰好被烛台的阴影挡住，看不清是否画了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削去她的身份，是我的决定，你们不必对陛下有所怨言。”商靳坐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的。
寒林敛眉不答，走到这一步，是否削去身份，对翟涟来说毫无差别。
见无人说话，商靳继续说下去，“他们成亲之后，会前往凤灯郡住下——那里原是那孩子的封邑。只是我与陛下都在担心，你们六月便要离京前往极北，那时若是有什么变故……”
“大祭司自有分寸，父皇和王爷也都会决定，何需问我们？”翟川答得平淡，定定看着寒林，等她的回答。
明白他们的意思，虽然着实不忍心，但寒林还是低声道：“凡是与伏羲大神为敌，凡是对双华不轨，寒林身为少祭司，都不会手软，大祭司不必有任何顾忌。”
得了她的承诺，商靳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轻轻叹息一声，“可怜祯儿与荫儿半生只得这一个女儿……到头却是这个结果。”
翟川和寒林对望一眼，俱默然垂首。
翟祯，便是明王的名字。当初先太后生下二子翟祯，便立誓不再离开祈天宫，两个皇子都小，自然都跟着母后到了祈天宫中。先太后过世，他们便由商靳教养长大。在商靳的心里，他们又何尝不是孩子？
“林儿，别发愣了，你跟我去大殿里，我将清明祭典的流程再与你说一遍。”
寒林回过神，见商靳已经打起门帘，急忙跟着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