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代久远，墙粉剥蚀，字迹淡褪，但依稀能看出是一行短诗。
“莫问人何去，临风裹素麻。”
纤瘦的笔触细若游丝，“麻”字最末一笔向下拖得很长。
寒林顺着方向看去，地上一滩摔散的墨迹，一旁落着一支小巧的毛笔，也是落满了灰尘。
“如此悲凉不祥之语，莫非是她去世前所留？”
不要问人将要到哪里去，从此以后只会披裹着如雪的麻衣在风中独行……自然而然地便会使人想起昨日老妇说起的那个，在湖畔行走的白衣女子，不是玉嫣，却又是谁？
寒林俯身想要拾起笔，想了一想却又作罢，“还是让这一切保全原来的样子吧。”
走出山庄，忽然卷起一阵幽冷的风，将周围的枯草摇晃得瑟瑟作响。
“玉嫣姑娘，可愿相见？”寒林神色微冷，虽然知道会遇上，但毕竟自己还是第一次面对鬼灵，摸不透她的脾气。何况翟川还在身边，自然就多了一层顾虑。
裹挟着灵力的风慢慢止息，夜鸦栖息的枯树下，一个白衣女子慢慢走来，仿佛从树干里走出的树妖一般。
“在下忘川鬼灵玉湮，是湮灭之湮，而非嫣然之嫣。”白衣女子不笑，神色冷冷的。她的容貌在夜色中仿佛诡异的烟晶，既迷人，又让人不愿靠近。相比那些画中的人，面前的玉湮，少了哀戚，多了凌厉。
寒林能够感受到她身上强盛的灵力，也能感受到其中一缕凶戾的亡魂气息。
“玉湮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玉湮走近了几步，逼人的戾气扑面而来。寒林微蹙了眉，正要上前，却被翟川牢牢拉住，“寒林，别过去。”
“我不过去，她就要过来了，你受得住？”寒林瞪了他，自己真是为他好……他是灵族又怎么样？身上有重华禁法中的封印，还不就是和普通人一样的。
玉湮听到他们相争，神色温和了一些，带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少祭司还是个小姑娘呀……我不会伤你们的，放心。”
眼前一花，玉湮已经换了一套衣衫，天青的颜色，虽然也淡，但比刚才那一袭麻衣舒服多了。
“我换去了鬼衣，也就不会有戾气了。”她说着走上前，果然只余下一身灵力，眉目之间也平添了几分柔美。
“玉湮姐姐。”寒林觉得这样的女子才让人产生一点愿意接近的心思，不自觉地改了称谓。
玉湮温和地笑了笑，“外子当年郁郁而终，因心愿未了，始终不能投入轮回井，如今方才转世，还要多谢两位。”
“玉湮姑娘客气了。”
玉湮转过头去望着疲敝的山庄，轻轻叹息，却是释怀的口吻，“当年和外子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琴瑟美满，最后亦是同生共死，这是玉湮唯一觉得世间尚可留恋的地方。”
“玉湮姐姐，你们……是因病而死？”寒林想起老妇的话，总觉得不可信。
“因病？”玉湮回眸，“这个说法也算‘可圈可点’。”
她歇了口气，似乎心中还隐隐有着不平，“我们当年，可是被我爹逼死的！”
周围灵力陡转，狂风忽地腾起，但瞬息又被玉湮压入河中，只溅起了半尺高的水花而已。
翟川暗自心惊，将寒林的手握得更紧，小心探问，“令尊为何相逼？”
“无子。”玉湮回答简短，露出讥讽的笑。
寒林眨了眨眼，在眸子透出点疑问。
玉湮看着她，忽而轻笑，“少祭司想知道原因？我们与你们两人一般，所以无子。”
寒林回过味来，低下头默然不语。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逼我出嫁，我不愿，直到后来遇上外子，我们颇能互相理解。但我当时实在厌恶行男女之事，便要他答应，若他娶我，便能得到父亲帮助，画名大噪，但终其一生，不得碰我。”
玉湮又看着山庄出神，过了一会儿续道：“后来，或许我们已经喜欢上彼此，但他始终遵守那个约定……直到我被父亲再三逼迫，郁郁病终，他在病榻前苦守月余，绝食而亡。死后，我们哀怨不能轮回，在山庄中又伴了几年，后来便一直在忘川河边游荡。”
“难怪你说相守十年……”寒林恍然，那老妇明明说他们不过几年便齐齐病死，却不想玉湮将魂魄的相伴也算了进去。
玉湮浅笑，带着生者难有的空彻，“正是如此。如今外子心愿已了，我将离开此地，好好踏遍前世未能领略的世间，再无羁绊。”
身影陡然消失，枯树上，又只得一树栖鸦，睡得香甜。
回到所住院落，温空冥一袭黑衣，负手立在栏外，仰头看着空中半月。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赶在两人之前回来，故意等候在此。
对此，寒林只想装作不知，“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外面？”
“沾了一身的戾气，就这样回来了？”淡淡瞥她一眼，眸子里是难得的温和。
寒林埋下头，轻笑了声，“你都知道了？又要责怪我？”语气之间，似乎带着一点撒娇的成分。
翟川听得心里直发毛，为什么这丫头从不在自己面前这样？很想直接把寒林拉回屋里去，但不论其他事，温空冥毕竟是她师兄，若是自己一再干涉，只怕要引起寒林反感。
“师兄，阿涟她……”寒林察觉到翟川的不悦，故意将话题引开了。翟涟的事情是她和温空冥之间最深的刺，若是三年前的事情，她可以原谅，翟涟的事情，却是永远不会释怀了。
“她正要去找你。”这样的回答出乎意料，仔细想来却又觉什么也没说。
寒林不满地挑了挑眉，“阿涟找我？是想与我说什么吗？”
“师妹曾答应，有朝一日会带她看尽各样风景，如今都忘了吗？”这的确是她当初哄翟涟的话，却不想温空冥也会尽数知道。
翟川急于结束对话，替寒林回答，“我们几日后前往镜华郡，途经千草郡，阿涟是否愿去那里游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