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樾不断地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痛苦却又淡然的话。
隰桑接着轻笑，眸子里是一望无际的寂寥，“樾弟，你能够来真是太好了，更好的是，你还带来了世子妃的消息。她，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有她在身边，檀郎会重新开心起来的。有的时候，忘记一个人，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难。”
“桑嫂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哥哥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李樾觉得非常痛苦，却又偏偏没有别的话可以劝服她。
思维已经开始麻木，只觉自己非常疲倦，好像已经睡去了。又听到隰桑的声音像在梦中一般传来，很缥缈却又十分清晰，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我在檀郎的枕下留了书信，明日，你好好劝他，劝他回去王宫。”
“你若是想有一番成就，不妨离开王宫，好好游历。‘情字误事’……呵，记住，‘情字误事’……”
第二日清晨，李樾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院中的小桌上睡着了，身上还披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应是隰桑所留。
回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推开门，李檀正默然坐在床上，头埋在双臂之间，他的身边放着一张黑色的信纸。
听到李樾进来，李檀抬起头，捡起信纸递给他，“你看，这是阿桑留下的。”
李樾拿起信纸，上面有着血红的花纹，字也是用朱笔所成，触目惊心，
“檀郎，抱歉了。那日你若是没有遇上我，或许我还是玄铁林一个逍遥自在的黑巫，你还是你的重山国世子……这些年，我想了很多次，那时出手为你驱赶那些追兵，是否应该？不过，我想，爱是不必寻什么理由的。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我很满足。好好回去王宫，千万在意西北疆界的战事。隰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李樾看完，不禁沉重地叹息一声。
“我去找她。”李檀将信纸一折，胡乱塞入袖内。其他的事情不必着急，但他知道，隰桑随意离开平邑，处境十分危险。
李樾连忙追上去，“哥，我和你一起去！昨夜我没能拦下桑嫂子，再不做些什么，我于心不安。”
“好，先去清邑，她十有八九去了那里。”
清邑的街市颇为热闹，但在街角，却站着两个黑衣人，冷冷地打量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温公子，桑小姐便在那里，我去将她引来？”说话的是平月，他的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街边，一个黑衣女子缓步走着，毫无目的。
温空冥微微蹙眉，“不必，我过去。”
隰桑显然也见到了远处的两人，沉静的眸子一敛，下意识扣紧了袖口。当年兵刃已被栾明折断，此后也再没有用过，如今能够用以对敌的，不过巫毒而已。
“桑师姐，十年未见。”
隰桑冷静地打量着面前青年，黑衣紧掩，眉目肃然，与记忆中沉默寡言的孩子暗合，“师弟长大了。”
“隰桑听闻栾明前辈死讯，曾百般臆想，这世上除了主上，究竟还有谁能让他交付性命。如今看来，已有解答。”女子面色依然平静，对上的是同样平静的目光，“黑巫只死于黑巫之手，隰桑欠了十年的这条命，确实该还了。”
但温空冥的目光忽然转向了远处，隰桑望去，见是一个灰衣的女子与一男子同乘，他们停了马，似乎正看向这边。
“祭衣……伏羲的祭衣……”隰桑当年没有少与祈天宫交手，却第一次发现原来祈天宫的祭衣是这样静美肃穆，或者是因为，穿着它的女子太美的缘故？
黑烟一动，平月已经出现在一旁，微蹙了眉，“商小姐怎会在清邑？”
“退亲……她是来为樾弟退亲的。”想起昨日李樾说过的话，隰桑不禁向寒林多看了几眼，真不敢相信这样洁净肃穆的女子也是黑巫，或是，身为黑巫如何能够做到像她这样？
“真是我的好师妹，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温空冥微微敛眸，虽是恼怒，却又藏着一丝纵容，“她已看见我们，桑师姐，今日只得就此别过。”
平月叹息一声，忽然轻笑，“温公子行事，颇有栾公子遗风，只是太过在意商小姐，只怕终是大患。”
“……她是我师妹。”温空冥无奈闭上眼，似是在回忆什么，“我这一生唯一希望护住，却力不从心的人。”
“黑巫只知杀，护，那是伏羲的祭司做的事情。”平月抿唇，过了半晌，才低低吐出一句，“情字误事，纵使主上允公子如此，却也不要太过才好。”
重山国的夜晚，前厅依然灯火通明。
静女倚在椅子上，还在等候翟川和寒林回来。等了许久，她撑在桌上出神，面前灯火忽然一晃，小丫鬟步履匆匆走了进来，附耳低声，“世子妃，两位殿下回来了。太子殿下说太子妃太累了，要亲自送她回屋，片刻后就来。”
静女定了定神，“好，青黛，去备茶吧。”
唤作青黛的小丫鬟撇了撇嘴，压低了声轻笑，“我看太子殿下也太宠着太子妃了，不过一日，哪能就累成这样了？青黛听说她以前一直都漂泊江湖，是个很厉害的女子，这些算什么？”
“女孩子么，有时候还是弱一点好……”静女微微仰头，颇有感慨，“厉害的女子，都过得太辛苦了。”
门外一道蓝光一闪而过，静女和青黛都没有注意。闪出空寂的廊中，寒林向着立在外间等待自己的男子轻笑，“你看，可又叫人说长道短。”
“随她们说去罢了。”翟川挽起她，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乖乖回去歇着，听话。”
“可我还要去寻师兄……今日在清邑见到的肯定是他和平月，可那个女子又是谁？分明也是黑巫的打扮。”寒林埋着头走，虽然当时只瞥见了一眼，但黑巫的装束，她如何会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