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沉默了片刻，低声凄然，“……再刻骨铭心的爱，也不过是后人口中的‘多情’二字。千古帝王，不过如是。”
翟川正执笔站起来，听到她这句话，手中一颤，将笔落在地下，溅了一地血点一般的痕迹。
“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何必这样失态？”寒林俯身拾起笔，走到朱红的湖水边出神。
久久看着天际，无意识地自语，“伏羲大神抛弃了追随他的人，而那重华的绢片上，又说还有一位神明放弃他创造的众生……”
“其实神坛上的塑像，根本不能护佑凡人一丝一毫。所谓的神血，也不过只是祈天宫高贵身份的一个表征。”她回转身子，低低敛着眉，“而我们，是人间的神。天下人万分崇敬我们，但没有我们，他们一样过得很好……”她的声音那么沉重，几乎都要沉到朱红的湖水之下去了。
翟川拥住她的双肩，侧脸贴着她的额头。她额角的鬓发挂着的晶莹细小的水珠，被翟川一触，沾湿了头发，顺着寒林的面颊，仿佛泪珠一般滑了下去。
“林儿，这世上只有你也会这样想。天下之大，我们却只有彼此。”
寒林缓缓摇头，低声劝慰，“不是的，父皇和大祭司，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他们自然可以理解我们。”
“理解？他们既然从那样的痛苦中走过来，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往这种命运里推？！”看着她凝泪的眸子，翟川收了冷笑，沉声喟叹，“甚至是，更加可怕的命运……”
寒林闭上眼，仿佛在思索什么，随即摇摇头，额前细碎的头发擦在翟川的脸上。
“界灵的事情……”她睁开眼微微笑着，“火灵告诉过我和阿瞳，一入火溪谷，即结一世之缘，怎么也剪不断的。我想过很多次，你们究竟瞒着我什么，可现在，我却有些害怕了……我害怕那些事情，会让我与你分开。”
“林儿，不会那样，别胡思乱想。”
走出火溪谷，寒林不禁眨了眨眼，雪地里赫然多了一人，“高总管竟然追上我们了。”
高峻正等得焦急，见他们总算出来，想要上前，却依然被火灵不客气地拦下了，“急在这一时片刻，是无用的。”
远处还站着三个雪白的人影，分别是归风和薛瞳，还有一人白发披散，背向众人立着，便是雪灵薛陌。
薛瞳缓缓走来，将手中两封信一齐交给翟川，“我们离开玉明山不久，玄铁林忽然派出弟子作乱，散霞国主、重山国主与镜华郡守纷纷着手应对，谁知玄铁林只是令人散布煞气，侵染了许多居民和兵卒，如今附近郡国只是闭城坚守。”
寒林轻轻咬唇，想起翟涟的事情，心上一刺，“又是煞气？”
高峻牵过两匹白马，“陛下得知此事，命属下带信过来，但棋雪国主不知你们在何处，只得与属下亲自拜访雪陌林。若不是恰好遇到薛姑娘和归风公子，只怕还要耽误下去。”
翟川见他神情凝重，拆出信匆匆看完，“父皇嘱咐我们立刻折返，前往散霞国一带。但如今大雪即将封路，需要多少日才能到达散霞国？”
“无妨，那是极北饲养的快马，体力极佳，三日之内定能赶到。”薛瞳抬眼瞥一瞥那两匹白马，胸有成竹。
高峻点头，转向归风，“归风公子，烦您护送太子妃和两位姑娘，到散霞国与我们会和。”
“我与你们同去。”寒林听到这样的安排，轻蹙了眉，面带不悦。
“太子妃殿下，您体质不好，这样的赶路只怕禁不起。”高峻没料到她会反对，只得解释，“属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寒林微微一笑，随即肃容，“高总管关心于我，寒林心领。但寒林是祈天宫少祭司，于情于理都该去。”
高峻无法反驳，但仍是不应，“话虽如此，还是您的身子要紧。不说殿下心疼，便是我们看着也担心。”
“高总管，信上既说有煞气扰民，如何不让表姊去？”归风见他们互不相让，只得出言相劝，“她是水灵的后裔，去了那里总是好的。”
寒林回头委屈地望着翟川，“川，你认为呢？”
“好，我们一起去，不会丢下你的。”翟川伸手拉过她，取过厚厚的斗篷披上，“事不宜迟，快走吧。”
旭华上前拉住她，满脸的不放心，“太子妃，旭华会担心你的。”
寒林的脸被帽子上的绒毛遮住，只露出两只含笑的眸子，仿佛精致的娃娃一般，“别担心，旭华，我又不是没有赶过路。”
见薛瞳和薛陌站在一边，寒林遗憾地笑了笑，“本来还要与陌前辈好好说会儿话的，如今只能先走一步了。阿瞳……你不留下来陪陪陌前辈么？”
薛瞳摇头笑道：“我自然去散霞国，看有没有能帮到你们的地方。你们一路小心，太子殿下，照顾好寒林。”
翟川将寒林抱上马，紧紧揽住她，“薛姑娘尽可放心。”
一直立在远处的薛陌这才缓步走来，她白衣白发，苍白胜雪的面颊不带一丝血色，连唇都是苍白的。唯有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射出沧桑倔强的光芒来。这是经过了多少的苦难洗练，才成就了这惊鸿一瞥之间，就足以烙刻人心的一双明眸。
“两位殿下，保重。”她的声音清亮得像冰雪一般，说完后，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寒林，不要放弃希望。”
尚未来得及询问末一句话的意思，马蹄已经踏碎了地上积雪凝成的冰片，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溅着一路白茫茫的冰尘，向南疾驰而去。
薛陌目送他们去远，回身走到火溪谷口，眯着眼遥望里面的景色。
火灵一直立在谷口，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但没有说一句话。
薛陌敛眉，转头看着火灵，“他们的墓，还和往常一样吗？”
“一切如常，姑娘尽可放心。”
薛陌苍白的脸上溜过一丝宽慰的笑容，随即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之中。
火灵略略蹙眉，低声劝道：“姑娘，炎公子嘱咐过我，告诉您，节哀顺变。”
薛陌神情淡淡，“我每次到这里，你都要说这句话。”
火灵无奈，“但姑娘从未释怀。”
薛陌不再说话，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火灵一族，只剩下了你一人，多多保重。”
火灵看着她与薛瞳他们走远，摇头自语，“雪灵一族，从来都只有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