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在做什么呢?”
“我在给你做衣服啊,你看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也不知道自己把嫁妆张罗张罗。”
“因为有娘在啊~所以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娘最好了~”
“你这丫头,就知道嘴甜~”
简陋的民宅里,昏黄幽微的烛火轻轻跳跃着,银色的绣花针在粗糙的手中灵巧地游走在红色的绸缎上,那渐渐成形的图案,仿佛是一朵正盛开的花。
是什么花来着?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吴邪猛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刚才梦境里的内容像是竹篮里的水,稀里哗啦地溜了个精光,只剩下一个大概的印象,隐隐约约地残留在吴邪的脑子里。
揉了揉眼睛,吴邪看着窗外明媚透亮的晨光,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顶着一头鸟窝一样的乱发走下楼,闷油瓶正把早饭端上桌子。
“小哥,早……”还没说完,吴邪又打了个哈欠。
闷油瓶抬眼看了看还没睡醒的吴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坐在餐桌前,吴邪第N次疑惑这家旅社究竟是怎么维持下去的。自己住在这里也有好几天了,除了闷油瓶就没见过其他任何客人,搞得自己连个聊天解闷的人都没有,对着这闷油瓶说话,还不如自言自语来得直截了当。
吸溜着杯子里的豆浆,吴邪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试图再次和闷油瓶搭话,两个大活人面对面吃饭却一个字不说,实在是太憋屈了。
“对了小哥,我住了这么多天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没话找话,那就先从名字问起吧。
正在慢慢地咀嚼煎饼的男人抬眼看了看吴邪,咽下口中的食物道,“张起灵。”
“张起灵。”默念着这三个字,吴邪看着继续埋头吃饭的人,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天生话痨的自己碰上这么个闷油瓶,真是要了命。
“昨晚睡得怎么样。”
“诶?”吴邪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人,愣了几秒确定他是在问自己,这才说道,“睡得挺好的啊,就是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
“嗯。”张起灵淡淡地应了一声。
吴邪看着他不置可否的样子,干脆把这个“嗯”字当成了是在鼓励自己继续往下说,“不过我不记得梦的内容了,但是就觉得这个梦怪怪的。”撇撇嘴,吴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若有似无地瞟了吴邪一眼,张起灵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明亮的有些刺眼的阳光,淡淡说道,“该走了。”
“啊?”吴邪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走向了八点半。“要迟到了!小哥我走了!晚上回来给你饭钱!”抓过手边的背包慌慌张张地跑出大门,吴邪转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面无表情的男人,想不通他今儿怎么突然转了性。
远远地看着吴邪跑出了院子,张起灵站起身走到门口,只见从昨天夜里就一直徘徊在院子外面的那个女人,正一步步跟着吴邪走远,黑色的水泥路面上,殷红的血迹像是条蜿蜒的曲线,从她飘忽的身形下慢慢成形。
既然那个叫吴邪的人出了寒舍,那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张起灵淡漠地转回身,轻轻合上了朱红色的大门。
临近五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也在瞬间多了起来。吴邪饶有兴趣地听着老板跟那些带着各种口音的游客讨价还价,在征得了老板和客人的同意后,他兴高采烈地冲进里屋去拿自己的相机准备拍照。
说是里屋,其实就是昨天往外拿衣服的那间小仓库。做好了再次被潮湿腐朽气息包裹的准备,吴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手拉开木门一手去按了灯的开关。
诶?不亮?
又来回按了两下,小小的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早上来放背包的时候这灯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个上午就坏了。这仓库没有窗户,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没有灯的话基本就是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吴邪叹了口气,探着身子往店门口看了看,老板还在和那个广东游客相谈甚欢。算了,不用灯也没关系,反正自己就把包放在架子上的,摸黑也能找着。
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满目的黑暗,吴邪终于就着门外的光线慢慢看出了些柜子箱子的轮廓。小心地避开脚边的小箱子,吴邪伸手探着面前的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估计是昨天自己把那些箱子底的衣服都翻出来了的原因,这屋子里的霉菌腐朽气味竟变得比昨天还重了些。常年没有光照现在又没了光源,吴邪只觉得莫名有些发冷。眼看着前面是个柜子的轮廓,正摸索着想过去找自己的包,脚下却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撞上了旁边的空箱子。
“嘶——”靠在那已经被自己压瘪的纸箱子上,吴邪捂着肩膀倒抽了口凉气,刚才那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也不知道老板听见了没有。撑着冷冰冰的水泥地站了起来,吴邪突然觉得,这间屋子似乎比刚才又黑了点。
按理来说自己的眼睛应该已经适应这样的黑暗了,就算是门口的光线照不进这么里面,也不会变得这么黑……
慢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光呢?!
猛地回过头,吴邪记得自己进屋之后应该是没有拐弯直走的,可是现在自己来的方向,除了一片同样浓稠的黑暗,完全没有一丝光线,就连从门缝里透出的光,吴邪都没办法看到。
自己刚才没有关门吧?
伸出手去摸着那块本应是门的位置,上了些年头的木质门框已经被湿气浸泡得腐朽了不少,伸手摸上去不光冰凉还有些黏腻。吴邪顺着门框一路摸到门把手,试着拉了两下,竟然没有拉开。
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刚才摔的那一跤不小心把箱子抵住了门?
吴邪放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在四周摸索着。屋子里的黑暗就像是一块蒙在眼睛上的遮阳布,把所有的光线都阻隔在外,吴邪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能适应了,可是却偏偏还是连个轮廓也看不清。
不知是不是因为蹲下身,吴邪只觉得从地底冒出的凉气竟然在瞬间让整间屋子的温度都降下去不少,刺骨的寒意里包裹着阴冷潮湿的味道,像是张网一样把吴邪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不自觉地打着寒颤,吴邪心里已经开始慌了。自己摸了这么半天,门口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自己靠在门上,还可以隐隐约约听见老板和客人的谈笑声,但是为什么这扇门打不开了,难道是转轴锈住了?最关键的是,吴邪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进屋的时候没有关门。
“老板?老板!”死命地拉着门把手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吴邪一边捶着门一边叫道,“老板,帮我开一下门!!”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吴邪只听见老板和客人的寒暄,却并没有听见他回应自己。漆黑的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吴邪靠在门框上,正打算放大音量接着呼叫,却突然莫名地打了个哆嗦。身上的鸡皮疙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接二连三地全都冒出了头。吴邪死死拽着门把手转身看着满目的漆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吴邪却突然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身体抢在大脑的指令前做出了动作,吴邪拽着门把往后退了两步,正准备把这扇木门撞开,自己的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
全身上下在瞬间失去了所有机能,吴邪一动也不能动地僵在原地,只觉得头顶上的凉意就像是一盆冷水,慢悠悠地从后脑顺着脖子缓缓流到全身,激得每一根汗毛都直直地倒竖着。
心脏像是要超出负荷地狂跳起来,吴邪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僵硬得像是打了石膏。后脑上那冰冷刺骨的触感还在持续,吴邪的整个头皮都已经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那种从头顶慢慢往下移动,接着又再次从头顶顺着脑勺往下移动的凉意,就好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头发。慢慢地,一下一下地,从头顶到后脑,再慢慢地移动到脖颈,如此来回反复着。
靠!到底要摸到什么时候!被摸得头皮都快掉下来了,吴邪心里的郁闷和好奇已经渐渐替代了恐惧。屏息静气地僵着脖子慢慢转过头,而头上那毛骨悚然的抚摸也随着吴邪的动作慢慢扭转了方向。
腐朽糜烂的味道蓦地钻进了吴邪的鼻子,而那只冰冷刺骨的手,则轻轻地抚上了吴邪的侧脸。没有了头发的阻隔直接在皮肤上游走着,黏腻湿润却又坚硬如骨。
吴邪侧着脑袋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似乎只剩下枯骨的手慢慢地在自己的左脸上游移着。可是眼睛的余光中仍旧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那正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而面前也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还有完没完了?!自己进来拿个包而已,到底是谁这么无聊的恶作剧?自欺欺人地在心里怒吼着,吴邪稳住呼吸猛地朝面前的虚空狠狠推了一下,虽然如自己所料的推了个空,但是脸上那冰冷的触感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吴,你关着门在里面干嘛呢?”门外猛地传来老板的声音,“来了外国客人了,你赶紧出来招呼一下!”
眼前的景物像是突然由黑夜跳到了白天,吴邪愣愣地看着那些浮现出来的柜子箱子的轮廓,转过身,门缝里漏进了几缕细小的光线,在漆黑的屋子里竟显得有些刺眼。
吴邪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随着轴承嘎叽嘎叽的声音,门开了。看着老板焦急的表情,吴邪僵硬地笑了笑,瞟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子,关上门跟着他走向大堂。
瞬间又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小小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微不可闻,而又彷若是心满意足的叹息。
被中午的事情一搅合,吴邪一整天都没了拍照的心情。晚上下班的时候打着手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仓库拽出了自己的包,怏怏不乐地往寒舍走着。
“小哥,开门,我回来了。”哐哐哐地叩着大门,吴邪总觉得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可是每次回头看的时候,却又说不上身后的那些路人究竟哪个才是跟着自己的人。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拉开,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门口无精打采的吴邪,有些了然地往他身后瞟了一眼。那个跟着他的女人正远远地看着这边,她所在的那一块地面上,已经被鲜血浇灌出了小小的水洼。
吴邪默不做声地从张起灵身边走进院子,没有留意在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张起灵微微皱起了眉头。
灌了三大杯柠檬水,吴邪总算是觉得这一路上莫名的提心吊胆终于消退了下去。转头看着身后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吴邪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忘记跟老板要工资了。
“小哥,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饭。”放下杯子,吴邪心虚地说着。
张起灵坐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吴邪,锐利的目光看得吴邪整个人都直发毛。
“小哥,我老实交代——”吴邪哭丧着脸走到张起灵身边,低着头说道,“我今天忘记跟老板要工资了,不过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把这几天的饭钱给你!”
收回那锐利的视线,张起灵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某处,沉默了半晌,淡淡地回道,“没事。”
像是听见了特赦令一般,吴邪在千恩万谢后喜形于色地窜进了厨房。看着他忙进忙出,不时还扬声问着自己的口味,张起灵淡淡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麻烦的房客。
端着炒好的菜走出厨房,吴邪却没看见张起灵的身影。餐厅没有,大堂也没有。放下盘子,吴邪走到院子里,却看见张起灵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还是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似乎在和谁说话。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冷冰冰的声音显得有些凶神恶煞,吴邪站在张起灵身后,犹豫着要不要叫他进屋吃饭,“小哥?”
面无表情的人猛地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还未退去的狠戾。张起灵瞟了吴邪一眼,沉默着关上了大门。
莫名其妙地看着缓缓阖上的门,吴邪觉得自己似乎从那门缝中,又看到了那天晚上自己看见的女人。摇了摇头,装成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的样子,吴邪扯出张笑脸,“小哥去吃饭吧。”
说罢,就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子。
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邪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张起灵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默默地吃完了晚饭,吴邪难得的没有没话找话。收拾好了碗筷和张起灵道了声晚安,吴邪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吴邪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自己额头上那道被头发遮盖住的伤疤,轻轻地叹了口气。
昏黄的烛光微微地跳动着,映着墙壁上的那佝偻的倒影也在微微的颤动。摊在桌上的小篓子里放满了各色的丝线,花花绿绿的,在烛光下映得甚是好看。
一块绣了一半的红色绸缎放在桌子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就着这烛火穿着丝线。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记,眼角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深深浅浅地盘踞着。
手中的绣花针针眼太小了,她试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办法把那根细细的丝线穿过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了,放下手中的针线,对着这边的人招了招手。
“来,帮娘把这线穿过去……”
猛地睁开眼睛,吴邪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在空着的手做着穿针的动作,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照着屋子,自己的手臂在墙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
莫名其妙。
收回手,吴邪正准备接着睡,然而随着手臂一同转动到正前方的视线,却像是被粘滞住了一样,完全不能动弹。
澄澈透亮的落地窗外,那个如同穿着血衣的女人正一动不动地飘在空中,逆着月光的身影没有留下一丝影子,而之前那垂在胸前挡住了面容的长发,此时却露出了条不小的缝隙,正对着吴邪目瞪口呆的脸。
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张只剩下腐肉和枯骨的脸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自己,吴邪愣了三秒后,身体的防卫机制自动开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让他昏睡了过去。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静静地看着昏睡的吴邪,黑洞洞的眼眶里缓缓流下两行殷红的血泪,而那张已经没了嘴唇的嘴巴,慢慢露出只剩下血迹斑斑的牙床,像是一个无声的笑容。
我找的,就是你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