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霏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自言自语道:“天舟的公主?”
待她渐渐再回味起玉昌安溪长公主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时,他的夫君刘郡守已经转了身去跟站在楼梯口的那两个侍卫道歉了。
“阿娘,那个公主很厉害吗?”刘媛媛见到自己父亲卑躬屈膝的态度便晓得今日是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了。她心里憋屈的不行,抬起头愤怒的说道:“公主就可以随便打人吗?!”
洛清霏白着一张脸,一边按住自己流血的手掌,一边蹲下身跟自己的女儿解释:“媛媛,咱们这次闯大祸了你知道吗?你还小,不知道天舟有多厉害。这个公主在天舟的地位很高、很尊贵……”
她也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刘郡守平日里跟幕僚讨论政事的时候也不怎么避讳她。玉昌安溪长公主是天舟皇帝的心尖子,而现在新卫受天舟陈兵威胁,若是这时候惹得这公主不高兴了,那新卫可就危险了。
她十分后悔,连带着对来自己这边消暑的洛绍林也憎恨起来。
今日的事情全是因他而起,却要将大部分后果让她去承担。
洛清霏想到这里不由就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个昏倒的洛家金孙正被侍卫们小心翼翼的往外面抬,她便稍稍落了心:即便再憎恶对方,只要洛家一日不倒,她就一日不敢得罪于他。
“你记着了,今天的事情全是阿娘的错,你自己什么也没做知道吗?”她望着女儿的脸,心如刀绞:“以后你要好好听你父亲的话,还有跟你表哥还有外祖家处好关系,阿娘……阿娘以后再不能保护你了!”
她不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后果,也许要看那公主高兴了赏自己一条小命。不高兴了还要连累她的宝贝女儿——她纵然是丞相的孙女,但是庶出的身份决定了自己注定是被牺牲的命运。
一想到这里,洛清霏就忍不住抱着刘媛媛低声哭起来。
同样都是庶出,还同出一个娘胎,但她跟洛清城想比却是差了太多太多。
刘媛媛被吓坏了。她年纪也不小了,母亲这般恐慌的态度让她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她对着洛清霏问道:“阿娘,那个公主是不是要杀你啊?”
她的声音还算稚嫩,带着无助而恐慌的哽咽:“阿娘……”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远处的刘郡守听了也不回头,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万分欠然的对方城道:“小臣妻女无理了……她们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妇孺,都是小臣平日里对她们太过纵容才让她们冲撞了公主殿下。但是她们本性都不坏,还请这位小将在公主殿下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
一边说一边往方城手里塞荷包。
方城还没等翻译开口便大大方方收下了。来之前李欣便跟他们说过了。新卫的银子能拿多少是多少,跟敌人客气,便是往自己人身上捅刀子。
刘郡守见了心里一喜:对方这么爱财,只要使劲砸钱,这事大概就过去了。
“让他们都走吧!”方城不用听那翻译的话便知道对方给他塞钱的原因。抬眼见到洛清霏母女哭的正伤心。他脸上便露出一个很不耐烦的表情,摆手说道:“他们吵得很,让他们滚远点!”
翻译不敢原话照搬,只是委婉的对刘郡守道:“他说夫人和小姐哭闹的厉害,还请太守将他们好生劝慰回府,免得在这里吵闹惹殿下不喜。”
虽然心里对这些南蛮子十分厌恶。但是刘郡守自知家中势力低微惹不起这些大神,只能千恩万谢的退下,然后带着惊魂未定的妻女迅速走了出去。
“就这样完了?”洛清霏眼泪还挂着脸上。出了门便觉一阵令人战栗的冷意。冷风一吹,她终于清醒了,抬头问自己的夫君:“那帮南蛮子不打算追究了?”
“南蛮子?!”
刘郡守脚步一停,第一次对这个高攀了的夫人发了火:“洛清霏,我看你是受的教训还不够多!他们是什么身份。媛媛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这次是我们运气好逃了出去,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便是你祖父出马也救不了你!”
说完便冷着一张脸甩袖离开,临到马车边上时又停了下来,左右想了想,最后还是回头走了几步对自己的幕僚说道:“把这些侍卫全都撤了吧。咱们安邑虽然离那周世源还远的很,但是得罪了里头那些贵人,保不准那人就改了方向过来了。”
他紧皱的眉头一直都未曾舒展,忧郁的神色爬满了整张脸庞。
幕僚便有些犹豫,对刘郡守道:“可是潘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务必要将这些人看紧……”
他也想两边不得罪,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算了。但是这次不一样,潘井年不是说回去就回去了,他当时斩钉截铁的说一定会回来的。
他就是犹豫这一点。
可是刘郡守却道:“得罪现在这位,先不提那位周世源虎视眈眈在旁边盯着,只要里面那位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两句不满,咱们都得丢官或者丢命。”
幕僚好想说得罪潘井年也好不到哪去。潘井年是个笑面虎,但是他的义子缺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如果没有见识过那些南蛮子的手段,他这条反对理由简直最是又说服力的。
“好吧。”想到里面被打趴下的十几个壮汉以及几十个家丁,那幕僚身子一抖,悲观的想着能多糊弄一天是一天吧,也许这群人玩够了就提前离开安邑了呢。
“你和那个翻译留下远远跟着。”刘太守道:“你们都没有武功,应该不会触怒他们。当然,如果他们依旧在意,你们就回来。”
潘井年回来了他大不了丢官,丢不丢命待定;但是周世源来了他必定丢命。
幕僚应了之后退下。
他进到大厅,挥手撤了一大批侍卫。
原本还觉得满满当当的大堂,顷刻间便只剩下十几个被捆缚在地的壮汉以及躲在木廊里面瑟瑟发抖的陪酒女。
“都走了啊!”方城正捏着自己刚收的荷包。里面轻飘飘的只有几张银票,但是面值都很大,将他原本有些暴躁灰暗的心情一下子就点亮了、温暖了,看着整个世界都美了。
“哎,师傅,咱们也上去吧!”不顺眼的人全都走光了,方城肚子里的咕咕声叫的也越发响亮了:“饿死爷了!”
嘀咕了这么两句后,也不等塔苏尔回话,他便两级两级的台阶跳着,没多久就蹿到了楼梯口。
楼上没有别的客人。方城很容易便找到了李欣所在的那间雅房。
没什么犹豫客气,他几步就走到侍卫们那桌找了空位坐下来,夹了几口菜塞进嘴里后。边吃边含糊的埋怨:“你们真是太不义气了!也不等等我……”
紧随其后的塔苏尔脚步一拐去了屏风后面的房间。
里面坐着李欣和张靖嘉,子岚子琪随侍左右。塔苏尔进去低声给李欣禀报了楼下情况,包括方城收受贿赂放过洛清霏一事。
李欣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道:“让他吐出一半银子给你。”
显然她并没有将洛清霏的去留放在心上。
塔苏尔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间。
“我没料到你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张靖嘉面前的菜色不少,让他有食欲动筷子的却不多。
他觉得李欣还有事情没跟他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要了她的命。”
他有些疑惑。
在他眼里。李欣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依照洛清霏前世对李世慧的所作所为看,李欣应该恨不得杀了她才对。
李欣挥退了两个丫鬟,拨了拨碗里的菜,然后才低低说道:“她的仇我上辈子就报了。这辈子,她不欠我的。今天要不是她来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让她出丑。”
“哦?”张靖嘉适当的应和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洛清霏结婚那天我恶狠狠的教训了她。她嫁的这个人姓刘,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举人,家里有钱无势。大概是忌惮宰相家的家世。这姓刘的一直没有嫌弃过洛清霏。”
新娘子在大街上被一群土匪给挑了红盖头,这简直是裸在打新郎官的脸面。
但是这姓刘的却生生忍住了。
“洛清霏结婚的时候失了好大的面子,婚后也不敢仗着娘家势大在夫家嚣张跋扈,因此跟她嫁的那个人过得还不错。加上她手里银子不少,花起来又大方。渐渐的在京里又出了头过得潇洒起来。”
李欣说到这边,先是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她大概想早点洗刷掉结婚当日的耻辱,得意起来便十分夸张气人,我们几次碰面都处的很不愉快。有次淮南王府举办花会,我们又碰上了。她自然是恨不得我立刻就去死的,骂了些难听的话。我一个冲动,上去就将她推倒在地。”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但是她这个停顿有点长。
张靖嘉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难过的情绪,只有微微一点困惑和感慨。他便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就流血了。”李欣回头望着着张靖嘉,冷漠说道:“她怀了孕,孩子就这么没了。”
“一命换一命。”她的声音有些暗哑:“我阿娘当年也流过一个孩子。”
她知道洛清霏一直跟洛清城狼狈为奸,充当着她的杀手。她们一道陷害过阿娘,一手策划了那场毁容案,将李世慧一步步逼出了师景的世界。
她那时候年纪也不算大,却很冷血的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洛清霏的罪孽罄竹难书,虽然她那个死去的孩子代她还了一命。但是阿娘受到的侮辱还远远不止这些。
因此她的报复也一直没有停歇。
“但是我确实是欠了那个姓刘的很多。他跟我没有仇恨,却被我侮辱了发妻又害死了幼子。”她解释着张靖嘉的疑惑:“若是他继续沉默,我自然不会手软。可既然他开了口,洛清霏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李欣漠然而又厌恶的说道:“只要她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介意将她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