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吴双咳嗽痊愈，已然过去二三月了，转眼卸了秋衫换了棉袍。这会子，竟然已到腊月里了。
十二月初腊八节。腊八是个大日子，街市此时尽数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宫里头则是四处挂上了大红灯笼。这尚食局自然也不失热闹，烟里雾里乱哄哄一团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哦——腊八节要喝腊八粥，一大锅子熬得稠香稠香的，可不是个简单事儿。
自吴双入宫至今年年尾，略略一算，三年竟就这么过去了。上回子咳疾给苏医生妙手医好才得出了门来，上上下下给挑了好几日的刺儿，好歹是给回了膳间。倒是回来后终不总是烧火择菜打下手了，乔姑姑如今也偶然让她帮着看锅了，也是对吴双一些小小补偿罢。
腊月初七，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乔典膳的灶台前已为了准备腊八粥忙得热火朝天。宫里自然有内膳间专事饭粥点心，但内膳间出的粥是要负责了全宫上下的，量大了，自然是不精致了，碰上口味刁钻又身处高位的娘娘贵人，总得要外膳间的小炉特意精心熬上上品的粥来伺候着。也因如此，乔典膳这面前的一大片儿料，要比那内膳间饭房那几口大锅要复杂许些。这摆的满满一台子都是精挑细选的食材，光那杂粮边有黄米、江米、白米、小米、菱角米……数来不下二十样。另外乔典膳又早早吩咐了景秋提前一夜，便选上贡的大红枣干子剥皮筛净碾了枣泥，合了水煮熟了备用。
吴双蹲在地上翻那放粮食的布袋儿玩，不是抬头偷看乔姑姑做果子花样：剔去枣核的烤脆枣做了身子，半个核桃仁作脑袋，桃仁作脚，甜杏仁作尾巴。再拿熬稀的糖稀一粘，便是只果狮了。这果狮还不是最绝，她盯着乔姑姑一双妙手三下两下便用枣泥、豆沙、山楂糕捏出了八仙人，老寿星，直叫人看得屏气凝神，倒比吴双儿时在市里见得的捏糖人还要精彩几分。
“姑姑做这些做什么？”吴双放下手里的葡萄干，忍不住凑来细细看，腊八节家家都熬腊八粥，可终究比不过宫里半分精致，撇去那各色精致果子不说，这些个奇巧玩意儿也叫人大开眼界了。
“挑拣你的葡萄干去！又乱走神。”乔姑姑嘴上嗔怪，伸手又指给她瞧：“这些个精致玩意儿是装饰的，等粥熬好了，搁碗里取个吉祥意思，又好看些。”
吴双连连点头，又拨了案上豆子果子看，翻来翻去，只见不到平日里常用的绿豆，紫米这类做粥的食材，忍不住又追问起来。
乔典膳瞥了她一眼，手里忙着不停，嘴上倒也不嫌她烦：“绿豆下粥汤会发浑，紫米搁着颜色不好看，宫里面多放胭脂米。”
这准备材料便忙到了傍晚，大灶边上，乔典膳要准备开煮，便唤景秋吴双二人取料而来。
“这煮粥上火前就要放足了水，中途若要再添，粥便再也稠不起来。见水不见米，见米不见水都是要不得的，水米融洽才能细腻如一。”
乔典膳便说边接了吴双递来的两大碗五彩豆子投入锅中，又道“豆子难熟，要先放。”
吴双看了一眼，开口道：“这豆子都没泡开花，当然难熟了。”
景秋听着摇头，瞧了瞧吴双笑道：“熬粥讲究豆子不泡，下几次凉水一激自然开花，那样才清香扑鼻。
“原来如此。”吴双见那莲子、山药、杏仁也预备着下锅了，独不见放调料，又道，“熬粥不放糖的？”
“等出锅时候加了桂花糖调味便是。况且我那枣泥、瓜子、葡萄干都是糖拌的，还怕不够甜？”
待锅里料下齐了，天色也暗下来。外膳房其他宫人悉数散尽休息，只留今日当值的吴双景秋看粥值夜。这熬粥不能停顿，需得自然熬成才好吃，这一夜，怕是谁也不能打瞌睡了。
“你把材料收起来，我去撇浮沫。”景秋见锅开了，连忙过去。
吴双收拾好一干材料，只在角落里找见了半块南瓜，似是今日用剩下不要的了。那南瓜清香，是庆丰司出的良品，吴双边嗅着，边拿在手里走到灶台前了。
“怎么，饿傻了？”景秋合了大概，看吴双对着那半块南瓜发愣，不由觉得好笑。
吴双摇摇头又点点头，把那半块南瓜往案上一搁：“我想起小时候在家里，要过年的时候，总做南瓜糕呢。”
景秋拿过那南瓜掂量几下，摇头道：“我老家在南方，长江边上的，却也没这个怎么吃过呢。”她见吴双面有怅然，想了想道：“你若想着，我们不如便做些来吃。”
吴双忙答应，心中登时欢喜，反正现在膳间里没别人，加上灶上也有着火儿，这余料更是没人要的，不如晚上偷做个零嘴吃吃。
景秋个子高方便些，就帮吴双上灶把南瓜蒸熟了，麻利的又去了皮，用勺打作瓜泥。吴双捧了些糯米粉来，像模像样地混着南瓜泥和起面来。
“可惜那大柜都锁起来了，不能拿做饼的模子来敲呢。”景秋一旁上上下下地翻找了一圈，空着手走回来。
“没模具，就做成圆子再压作小饼呗。”吴双也不在意，只要味道像便是，如今也求不得十全十美。那小饼共做了十几个只，搁锅子里煎得两面焦黄，再撒上细糖，便成了。
“香甜软糯，手艺道还不错。”景秋趁热拎起来一个便往嘴里送，“只可惜没能用蜂蜜，还有那豆沙枣泥也没有，不然做了馅肯定更好吃。”
吴双望着一锅金灿灿呢的小饼傻呵呵直笑，热乎乎一口下去，那滋味熟悉，差点叫她忘记了自己依然在宫中三年了。
两人各吃了几块，便有些吃不下了，还余了八个。
“你也是，我们就两个人，你倒做了十来个，可是要收着子个人偷偷做零嘴吃？”景秋边说便要寻个食盒子来。
吴双冲她一笑：“说来前头多亏了苏医生相救，我想……不如送些小点心以表示谢意。我一无所有，也就能拿出这些了。”
景秋点点头，拿挑了个干净周正的食盒子便来，口里又劝她早些去送，免得人走了。
吴双开了拿食盒子看看，又放下了，道：“我倒觉得……若是用别的什么包裹了去才好，这食盒子送去了还要人家惦记着还回来，倒成了负担了。”
“说来也是，总跑来跑去的也要遭闲话。”景秋边说边左右看看，“那你可打算用什么包？”
“若有干净布帕便好了……”吴双浑身翻来几个来回，再看看膳间四处也只有些脏抹布。可惜这儿不如那药房，随手便可得包药的纸……吴双突然抬头一看，头上横板儿上正包着些今日做粥用的料。这说有纸，便找着儿纸了呢！她心中一喜，赶忙走上去挑来只最轻的纸包，倒了里头所剩不多的东西到个小碗里，是末茶呢。吴双取了小瓷盖子盖上，又搁了回去。
包末茶的素纸铺开来，倒有一丝清香，搁了热乎乎的饼饵进去，香气融合与原先更加淡雅清新了。吴双把八只小饼码齐，虽然没有模子压得规矩，但包得齐齐实实，也不是样子，倒是送得出手来。
“你也是识货。”景秋这儿刚放置好了食盒子，几步转回来，提了吴双搁下小瓷盒子轻轻嗅，“这末茶要将春天的茶叶的嫩叶，用蒸汽杀青后做成团茶，再放在火上再次烘焙干燥，用天然石磨碾磨成粉末制得，如此是辗畔尘飞，只有宫里才用得这样好的……要不是这样金贵，撒些到饼子上面，或是混入面中，味道更是极为清雅芳香的。”
“姐姐可尝过这末茶？”吴双仔细将那素纸包妥当，抬头瞧着景秋正说得头头是道。
“我何来那样的福分。”景秋一笑，手上盖子便合了整齐，推了推那碗子往架子里放下，生怕搁边上失手打了，“只知道娘娘们可用这玩意儿点水喝，听说是相当鲜香可口呢。”
“这茶叶碾的粉末，居然还能有鲜味，可是长见识了！那……这味道定不错……”吴双忍不住闻了闻指尖萦绕的淡淡香味，望了望着手里素纸包裹，忍不住一笑，乐呵呵地便往太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