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年按过去了,又是三月,春暖花开。今年春天暖的颇早,往年里是四月才换纱衣,如今刚刚是下旬,便有人嫌那棉衣焐了。待上头一道指令下来,只一天功夫,那满宫里浅杏黄的衣裙便都换整齐了,与那御苑墙边上丛丛的迎春花倒是呼应,更添了几分□□了。
吴双这个岁数,个头撺得最快,这会儿又冒了不少,穿上这一袭罗裙有模有样的。若放在外头,她这样十四、五岁的姑娘便要出嫁了,只因得在宫里,吴双才有的庆幸自己不须早早作人妇。女孩子大了些,便自然不能像小儿般的不讲样子,每日素面就能见人。可这宫里规矩森严,她这样的宫女,既然要打点好自个儿不丢了天家的颜面,也不可打扮得花里胡哨,妖妖调调的失了仪态。因此,吴双一如其他宫女们,每日只用桃花糯米制的粉细细敷面,唇上用胭脂稍稍一点,脑后发髻用香油抹得整整齐齐,再插上一束木簪,绑好衣袖,便是一天的打扮了。
早上吃些凉糕,吴双便一头扎进膳间忙去了。今早众人议论纷纷,像是有什么事儿,吴双刚到乔典膳跟前,便见景秋小跑着迎过来,知是果然是有什么了,连忙开口问她。
“你还不知道,今年花馔要赶早着办,上头急急下来的令儿,便定在这几日了。”
“花馔?”吴双想到这个词儿熟悉,好像是上回子围猎的时候,听玉娢提起过。
“哦,你也应该是没见识过的。”乔典膳回头道,“这宫里花馔两年办一次,前年那会子本要办的,因为太后抱恙,皇上皇后便改为太后祈福。再往前,你还未进这尚食局呢。”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前头满满的宫人,又道:“听说皇上为了弥补上回子的缺,今儿这次要大办一场呢!”
景秋唤了吴双到院子里同她挑拣时鲜的韭菜,二人便搬了凳子坐在树下头。吴双手里忙着捋菜叶子,心里直想着那花馔。这花馔一如其名,便是以花朵为食,这样的闲情原她以为只是些文人雅士有,没想到宫里也有这样的别致心思。
“你又发起痴来了!”景秋自己已然拣了一把,抬头看吴双还在捋那同一撮,还真是捋个没完没了了。摇摇头,索性对着她脑门便是一推,“大姑娘了,还原来那小丫头似的蠢样子呢,别发呆了!……哦,莫不是春天来,你这也思起春来了?”
吴双冷不丁叫人一戳脑门,吓得差点没从那小板凳上跌下去。她一听“思春”二字,不由想到去年围猎种种,脸上刹那间红得透透,头更是要埋到那韭菜盆子里了。
“瞎说!我不过是在想那花馔的事儿罢了。”
“花馔又有啥好想的,左不过是按例做了才便是,难不成是你也想去吃两口了?”景秋见她羞得好笑,忍不住变本加厉,“你晚上且叫老公公接了去,必有得上座。”
吴双实在臊得厉害,抬手抓了把韭菜便往景秋面上扔:“好姐姐,别取笑我了。”
景秋直是笑个不停,抬手挡了下去。吴双见她这才消停,开口道:“说正经的,我就好奇,花馔都是吃哪些个花来?怎得个吃法?可是像把花儿拈来炸了蘸醋。”
“哪有真吃花朵的!”景秋听着更笑得掩面了,“宫里贵人们也就图个新鲜劲儿,说是‘食花’。莫不是些荷花包了排骨,百合焖了肉,再取个动人的名字,取个春日韵味应景儿罢了,哪像小蝴蝶似的嚼那花去。”
吴双听了好是失望,低头道:“这有什么意思,岂不是愚人呢!”
“花儿没滋没味的,哪能好吃,更进不得贵人们的口了!”景秋见她还是不解,只得嗔她:“你要吃,子个人采了墙根上的野花吃吃看呗。”
吴双是个急性子的,当天儿下来,便蹲到院子外那花丛边上琢磨起来。她早听说御苑里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可惜自己在的尚食局偏初宫中一隅,再不敢走得那样远。她看了看左右的朱红高墙,回想起那时围场行宫的夜,温泉边上的花海,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策马而去。她突然想到刘昙之,想到自己已然很久很久没有再看到他了。
自从去年围猎回宫,那人已然成了吴双深藏心中的秘密。奔马,月夜,温暖的手掌,这一切时隔半年,想来好像是一场梦。吴双时而会想起那时,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发簪。但随着时间流逝,这记忆越来越不真切了,可能真的是个梦?毕竟她连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清楚。
树林,草地,花海,温泉……吴双用手拨弄着花丛里的野草,回忆着那日的一路所见,她突然瞪圆了眼,心里有个主意。
吴双立马跑到库房,直叩余姑姑的门,好生求她将库里能找来的花儿与她一辆,余姑姑听了连连笑她要做装点盘子的东西做什么,但也是给她找来个小篮子各色鲜花。吴双低头数来,便有茉莉、栀子、芙蓉、迎春、百合、鸡冠花等等,水灵灵的皆是每日花房进来的好东西,绝没有半点蔫枯。
吴双趁着乔典膳和景秋用晚饭的时候,灶上空着没人,便提了花篮子上去,趁着旺火的空儿调些面糊,米糊什么的,先试着裹了鸡冠花,下油炸,特留了花柄没有糊上,可留着方便持着。待到那花炸了微微了,赶紧就捞起来,便是颜色暗红,饶有层次,竟然比鲜花还浓艳好看。然而样子虽好看,待吴双满心期待的一口咬下去,却是无奈那味道涩涩的不爽口。
吴双丢了这多,再取来茉莉,想来先去,先上笼蒸了,再来炸。这会子茉莉拌了糖再蒸,最后炸出来果然熟到里头,甜到芯子,外酥里嫩好不可口。吴双一时便涨了些信心,一连炸炒下来,都到了外头上灯的时候了。
终到了花馔那日,吴双好容易说服了乔典膳,又将自己这几日所制的花膳呈与乔典膳细细品鉴。乔典膳思索半日,终于点头,同意吴双于次日呈上“花盘”。
这回花馔别有情趣,摆的是船宴。画舫早就停在了宝璋池边,数来足足有六只,样子有大有小,小只能载上几人,而那大船如载帝后嫔妃的主船,虽然架势大些,但为着要与这风景相适宜,外头开来便与普通画舫差不多,并无太多奢侈壮观。然而船中央的大船舱,比起别的尤为敞亮高大,仔细看来,那大船舱的顶上是用的上好的木料雕作琉璃瓦的样式,再用黄油漆上,看起来真如宫里的黄琉璃瓦似的金碧辉煌。而那船舱两边另有珠贝镶嵌的垂花扇,另有两根抱柱,是以朱漆漆得锃亮,正夹着中龙凤呈祥文案的流苏挂帘子。这样一番精致,也是尽然显了皇家的派头了。
吴双等尚食局的宫人中,只挑了顶尖的才可搭着附船随行,那附船与主船同大,只是样子朴素,炊烟袅袅,在后头直追着主船,另有数只小茶船等点缀相随,便成了小一波“船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