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提了食盒子急匆匆地跑进德妃的寝殿,她生怕把菜搁凉了,连头上白花花的一层雪珠子都来不及擦,她搁下了镶金的七彩宝石食盒子,便搓着冻得通红的手,隔着门帘往里道:
“娘娘,早膳是在榻上用,还是桌子上?”
说着便跑到炉子边,驱了身上的寒气,才打了帘子走了进去,生怕带了寒气进去。
“还是起来罢。”德妃懒懒道,待她看到进来的熙儿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额上刘海还有些微湿,又摇了摇头,“瞧你,外头是下雪了吧,先去炉子边而儿烘烘,别回头着凉。”
熙儿是德妃家生的丫头,对德妃最是一个忠诚细心,她见自个儿主子这便要起身,连忙过取麻利地收了床帘子,边扶着德妃下床边笑道:“娘娘宫里暖和的紧!瞧奴婢衣服上,一眨眼就干透了!”
“我这儿地龙啊,炉子啊,哪有如今揽梅阁的暖呢。”德妃微抬双手,方便熙儿为她穿衣系带,“揽梅阁的那位可是如今金贵着呢,不仅屋里暖和,连连花花草草,也怕冻着。”她说着微微低头,边看着熙儿正给自己束着的腰带,看着这纤腰楚楚,她却一时笑不出来。
熙儿却没注意,仔细将德妃脑后乌亮亮的长发轻轻束起,抬手便扭作一只垂髻,再小心在上面横插上一根绿蓝宝石的孔雀金簪儿。她左右看看,又拢了拢整齐,轻声在德妃身边道:“不过是花房罢了,又能怎么样呢。就刚刚府上给娘娘送来的两盆仙草,便就能比下去。”
“哦?想必是弟弟上回子信里提到的玄香草呢,可是他不远万里从南疆寻来的宝贝,整座京城里,也就这两盆。”德妃信步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摸了摸那食盒子上镶嵌的异域宝石。想到自己身后显赫的薛国公府,她不由笑了,那陈蕊蕊,不过是个孤女,也敢消受那样的福分。
“奴婢见识浅薄,只闻那草,便觉清新舒适!想是养人的!”熙儿利索地开了食盒子,将那十几样点心吃食一一摆出来。
“可是呢,你便叫人取一盆放在我床边上,是安神助眠的呢。”德妃凤目一转,夹了快杏仁糕,轻轻咬了一口,“回头你让杏桃送另一盆到揽梅阁去。那花房刚建成,我也得表示些,免得叫人猜我开了醋铺。”
待德妃上午到皇后宫里请安回来,雪下得愈发大了,执扫洒的太监们挥着大扫帚,在大雪里一刻不停的清扫,来来回回人都快作了雪人。熙福宫的太监们更是不敢偷懒,远远见到德妃的轿子到了,便赶紧取了大红绣彩雀的厚毯子,下头垫土油布,一路从宫门口直铺到殿内。待铺整齐了,那便宫门口儿,德妃已然在熙儿的搀扶下走下轿子,而另一边杏桃早举了把打伞候着了,德妃这样在大雪里一路走到里屋,鞋底儿竟不会沾湿半点儿。
“杏桃,玄香草可送去了?”德妃坐下来,边等着熙儿帮她卸下斗篷边说。
“回娘娘,一早儿便送去了。”杏桃端了已兑好温水的金面盆来,好让薛锦仪浸手用。
“早上倒是没见着揽梅阁那位,想必因着雪大便不敢出来了。”薛锦仪一双白玉雕琢的纤手,浸在落了梅瓣儿的金盆里,比官造的工艺品还要精致夺目。
“可不是,陈贵人还托宫女儿代她来道谢呢,不过奴婢也就打发那宫女走了。偏偏别人去请安的时候打发人过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德妃听摇了摇头,伸着手由杏桃用丝帕为她擦拭干净,垂眸翻看着自己的手:“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她余光扫到手边半蹲着的杏桃,瞧她没个好脸,面色顿时冷下来,“怎的苦个脸?受了什么委屈,要摆给本宫看?”
杏桃听着她话语中似有愠意,连忙搁下软巾跪下来,小心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奴婢不过看不过揽梅阁那位,奴婢是替娘娘觉得委屈……”
“哦?”德妃眉尖一挑,转了身子示意她起来,缓缓开口道,“你倒细细说来听听。”
杏桃应了一声,这才绘声绘色道:“奴婢适才送了玄香草去,揽梅阁的那位也是笑着收了。奴婢送完本打算直接回来的,偶然却看到后头梅园的梅花开了,便进去想摘些梅花给娘娘浸手。那梅园与揽梅阁后院是一墙之隔,奴婢摘的好好的,突然边听墙对面有东西砸碎的声音,一时以为是揽梅阁那位又闹将起来了,便贴了墙根子听了一会儿,之后却再没声了。再一抬头,便远远见那角门里头,那揽梅阁的画兰提了不知什么出来,随随便便就在墙角下头埋了。待她走了,奴婢便过去扒拉开一看……正是刚刚娘娘差奴婢送去的玄香草!”
“岂有此理!”德妃凤目一挑,猛得拍案而起,震得那水盆子里的水都溅到了外头,周围宫人见状,皆吓得顿足垂首。
“奴婢也是气不过!娘娘好心送她那样的珍品,她竟那样大的脸!好好一盆仙草给砸了,真是不识抬举。”杏桃跟在后面,嘴里絮絮说个不停。
“莫非是上回子萧氏做的手脚,叫她发现了?”德妃突然停了脚步。
杏桃想了想,赶忙摇头道:“想是没有,不然那听菊和萧氏早叫她赶出去了。”
“罢了,不过是歪门邪道的狐媚子,也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德妃冷哼一声。“如此不识好歹,便当喂了狗了。”
熙儿正蹲在地上,用帕子急忙忙地将洒在地上的水擦干,生怕德妃踩滑了。她一边静静听着二人所说,心中便思量起来,想了想抬头道:“娘娘!莫非……莫非那玄香草对孕妇有所不利……所以陈贵人才丢了它?”
“胡说,弟弟怎么会送来那种腌臜东西……”德妃说着,突然也有些犹豫起来,这玄香草毕竟不为人所识,可能弟弟自南疆寻得时也并不通识其秉性,她想着越发有些不安心,挥了挥手道,“便召朱太医来瞧瞧。”
朱太医乃德妃心腹,一听传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德妃已命人将剩下的一盆玄香草搬上来,让朱太医仔仔细细地验看一番。
朱太医左右看看,便走药箱里翻出一本册子细细对比,忽而点头道:“这玄香草,原在唐时便是由南疆上贡的贡品,如今越发鲜少,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微臣也只在古书上见过罢了!”
“朱太医且看看,这草可会对孕妇不利?”
“这草闻之有清雅香气,香味最是怡人静心,据说还有驱毒辟邪的功效……是再好不过的……”他捋了一捋长须,“也并为不利于孕妇的记载呀。”
“那样本宫便放心。”德妃笑道,果然自己家人万万不可能害了她,送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品。
熙儿听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觉得那老太医不过对着那旧册子照本宣科,忍不住道:“会不会……这史料没记全?”
“连朱太医都不知道,揽梅阁那位难道还能通晓?”杏桃瞪了熙儿一眼,一嘟嘴道:“医书上都写了,那宝贝是驱毒辟邪的,难不成揽梅阁那位是花儿变得精怪,所以怕它?难怪天然一身异香呢,把皇上都迷住了。”
朱太医听到这里,突然眼神一滞,像是心下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微臣突然想起,早年游学各地,收集奇药异方之时,曾听闻南疆有一味“暗香丹”,乃数种珍奇香料混合而制,须埋入开花的槐树根下,以花气包拢才可存放。此丹常年服食便可肌体生香,不过此药与南疆本土种灵草相克,服食者若遇那灵草,便会有头晕目眩之感……现在仔细想来,那灵草……便是这灵香草了!”
“怪不得这草摆在本宫这里闻着好,摆在她那儿便作毒草了……原来还有这等渊源……也难怪她看天冷了,巴巴地让皇上赐她花房呢。”德妃轻轻一叩桌子,面上便露出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