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当查达磊当面提出要看看府牢的时候,陈登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当然也存了很多的侥幸。始终都不相信,这个浙江巡按下来的真正原因,是看他府牢之中关着的那个‘师爷’。虽然他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但看着查达磊那双无害的纯洁眼睛,他还是安慰自己,这个年纪尚轻、不经世事的巡按,也许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府衙大牢的台阶,陈登从未觉得如此难走过。由于心虚,他这个品级远超查达磊的科场前辈,甚至已经快沦落为后辈的跟班儿了。
“本官是圣上钦命的浙江巡按,持圣上诏令,秉大明律法,来到绍兴府,意在核典冤狱。如果有觉得自己蒙冤受屈的,大可直言,本官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好人终究不会被白白冤枉!”当着陈登的面,查达磊的一番演讲,就在府牢监狱之中响起了。陈登在一旁冷眼旁观,无心去取笑这个家伙,这样的取证方式到底有多愚蠢。反而一颗心扑腾扑腾的跳着,生怕魏水的事情被他撞个正着。
查达磊的声音落下很久,府牢之中,竟然比往日还要安静。没有人喊冤,没有人求饶。所有的犯人,或是瞪着两只麻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巡按;或是干脆闭起了眼睛,倚在腐臭的杂草上沉沉的打着呼噜。
以陈登审案子稀里糊涂的作风来看,没有冤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即便蒙冤受屈,这些来自绍兴府本地,已经在牢中住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人,也早就没有了告状的心思。如果查达磊是瞒过所有人,悄悄混进来查,或许还能查到点儿什么。但当着本地父母官的面,天大的冤屈,又有谁敢开口说出来?自己受苦已经是受了,难道还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翻案机会,搭上全家老小吗?这趣÷阁账,是无论怎么算,都绝对不划算的。
囚徒们的反应,无疑让查达磊觉得有些扫兴。被打击到的挫败感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陈登见了,舒了口气。看起来,这还真的就是个愣头青啊!不过很快,他的心便又提了起来,因为查达磊的脚步,已经慢慢地向深处走去了。
一路行来,查达磊始终注意着每一个监室中的囚徒,始终都没有找到冯相儒所说的十几岁的少年。正当他心中难免有些丧气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今天真正的目标。
那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监室,关着八个人,其中的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如果不是查达磊有心寻找,怕是真的就会把他给略过去了。
“大人,敢问,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囚徒?”查达磊向一直在他身旁,紧张兮兮的陈登拱了拱手,颇有礼貌的问道。
“这个……”陈登沉吟了一下,道,“当然是犯了罪的,只不过,本府平日里事情太多,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他到底犯的是什么罪了。你若好奇,不妨叫过来一问便知啊。”
陈登说罢,便向牢头使了个眼色。牢头会意,但眼神接触的一刻,陈登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古怪。来不及细想,牢头已经拿着钥匙打开了铁栅栏,进到里面,粗暴的推了推那蜷缩着的少年。
少年似乎正忍受着痛苦一般,爬起来时,一只手始终捂着肚子,而另一只手,却好似使不上力气一般。只略略翻起了身子,便因为站立不住,跪在了地上。
查达磊邀着陈登一起,进了监室之中。对着那少年,轻声安抚道:“你不要怕,抬起头来。”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陈登立时就瞪大了眼睛。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魏水啊!他怎么会被关到这儿来了?陈登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牢头,牢头回了个眼神,陈登恍然大悟,嘴角挂起笑容,腰杆儿也挺得更直了。上官的做派,到现在,才算是显了出来。
什么是好幕僚?这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得走一步想五步,绝对不给自己的恩主带来任何的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都仔仔细细地跟查大人说一说,不得隐瞒!”陈登上前一步,挤开查达磊,自顾自地问道。
魏水不仅是早已想好了说辞,而且就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虽然他不知道巡按大人什么时候会来,但他相信,无论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他,府牢都是他必定要来的地方。而自己,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这个身份,他准备好了,而且就连所谓的‘卷宗’,也请了马三帮他放进了刑房的那些卷宗之中。
反常,太反常了。
原本一切都尽在掌握,但查达磊是怎么都想不到,陈登会跟他玩这一出。又或许,这一出压根儿就不是陈登安排的,甚至他都不知情,而是那名为魏水的少年自编自演的一出戏。
不论怎样,单凭陈登一路上紧张兮兮,而看到那少年的时候,突然就镇定下来,查达磊心中已经可以确定,那少年就是魏水。只不过遗憾的是,魏水准备的太充分了,查达磊刚刚甚至看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个让他身陷牢笼的案件卷宗。
当场戳穿的计策就这样被魏水轻而易举的破掉,往日魏水居住的监室也被解释为了知府大人对下属的体恤,让狱卒能有个偶尔休息的地方。查达磊跟着陈登一路返回的时候,心中除了挫败感之外,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兴奋。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对手,自居聪明的他,没有理由不兴奋。
而狱中,因为谨慎而逃过一劫的魏水在大牢的走道中慢慢转悠,心中纷乱如麻。
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甚至可以毫不悲观的说,如果查达磊一旦找到了证据,第一个弄死自己的,绝对会是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