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之后,起殡入葬。
丁家男丁要随着棺材去茔地,外嫁的女儿,以及女婿则留在家中。
这个时候,一般人家里,留下的小辈们都会去丁老太的屋,安慰已成孤寡的老人。
或许她看到儿孙满堂,也就不为已逝的老伴悲伤了。
丁老太的女儿们自然都要过去,跟她坐在东屋里说话。
两人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见她脸无喜无悲的,也不怎么应声,慢慢也都不说了。
干巴巴坐着又无趣,后来就找了借口出来,去西边屋里,两姐妹说起话来。
再小辈里,冯氏的大女儿丁思平,丁平平的亲姐,也过去打了个招呼。
但跟丁老太更没多少话说,就回到自个娘家的院里。
丁思平是整个丁家小辈里最大的,老早就出嫁了,现在孩子都有两个。
嫁的也是个老实人,就隔壁村里的,夫妻两个没那么多歪心眼,老实努力地过日子。
从冯氏那儿得知,傻妮对自家妹子不错,过来的时候,就对她也亲近一些。
但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说过话,跟于渊他们更不是一路人,所以也就是客气几句,便只顾带自家孩子去玩了。
傻妮他们根本没去,她都被赶出来了,能到丁家送丁老头一程,已算了了心愿。
这时要再往丁老太面前凑,很可能落个没脸,也会惹的大家不高兴。
所以她连冯家的院门都没出,跟于渊他们一并坐在屋内。
孟氏恼丁老太,根本没想让丁欣月过去,早就叮嘱了让她早早回自己这边院里。
倒是吴秀才,不知从谁的言语间,听得几句丁老太可能有宝的闲话,迟疑着不肯走,在屋里东瞅西看。
出去送殡的人没回来,外嫁的女儿们又都回了各自娘的院子里,丁老太这边的院子里,一下子清静寥落起来。
只有地上密密麻麻纸钱上的脚印,显着这里刚才也热闹过。
堂屋里灵走了之后,也空了下来,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已经熄灭的长明灯,孤零零地立着。
吴秀才在里面瞅了一圈,毫毛都竖了起来,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嘴里暗骂一句,退了出来。
西屋那边,他们先前都在里面呆过了,就几件破箱柜,里头放的也都是旧衣物,根本不值钱。
这会儿还有人在,自然不好去翻动。
堂屋这会儿也看过了,更寒碜,还吓人,吴秀才不敢多逗留。
可丁老太有宝这件事,对他诱惑极大,他又不想放弃,就把目光投到了东屋。
东屋是丁老太住的地方,吴秀才认定,里面肯定有东西。
但那老太太好像一直在屋里,就没出来过,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了。
他也是人穷胆子肥,想着这老婆子,先是分家,后是死男人,这会儿一定又伤心又难过,没空理那么多事。
这会儿说不定都昏睡过去了,没见她的女儿们都出来,自去说闲话吗?
正是好机会。
吴秀才先在门口探了一下头,见并无响动,便掀帘而入,直取室内。
两脚刚一踏进去,就觉得身子一寒,连忙抬起头来。
正好对上丁老太的眼睛,又阴又寒,里头好像装了刀子。
吴秀才再胆大,这会儿也有点没底,僵硬地怔在那儿。
丁老太先开口,声音冷沉:“做什么?”
吴秀才两只脚前后站着,一只在门里,一只在门外。手还未完全松开门帘,此时吞了下口水,挤出一点笑:“来看看奶奶。”
开口说过话,胆好像也回来了。
他松了门帘,往里面走了两步,嘴里数落着丁欣月道:“欣月恁不懂事了,爷爷没了,她回来了也不陪您说说话,我这做孙女婿的都看不过去,所以过来瞧瞧您。”
眼睛已经趁机在屋里溜了一圈。
房间简陋,似乎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几个木箱放在床头处,这会儿要想打开,也不太容易。
但靠里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的木匣子,看外面雕花还挺精致的,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丁老太虚眼蔑斜着他,这样的屑小之徒,她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但并不代表,她可以任着他欺负。
所以当吴秀才看向那个盒子时,她也开口了:“你真孝顺,桌子上有杯子,自己倒水喝吧。”
吴秀才心一下子就飞了起来,激动的手都打了个颤。
到底是老了,传说的很厉害的人物,也不过如此,还往他这边递机会呢。
他颠颠地跑到桌子边,翻开两个杯子,倒水的时候,眼睛直盯着那个盒子瞧,恨不得用目光把盖子掀开,瞅瞅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丁老太坐在床边没动,就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看。
倒了两杯水,为显孝顺,先给丁老太端过去一杯,“奶奶您喝。”
丁老太接过,松驰的嘴唇往上微微拉了一下,眼神凉凉的。
吴秀才又走回桌边,再次看了一眼那盒子。
心不在焉,伸手拿杯子的时候,就把水碰洒了一些。
为了不让丁老太看破,他忙着拿起来,还故做惊讶地道:“这水好像有点凉了,要不我给您换壶热的去?”
丁老太:“凑合着喝吧。”
吴秀才笑笑,把杯子挪到嘴边。
丁老太开口:“你瞅瞅那杯子干净吗?”
吴秀才一心想着盒子里的东西,根本没留意她的话。
听到问,也就是随意拿下来,草草看了一眼:“干净,挺干净的呀。”
说着又往嘴边送。
丁老太却道:“那儿暗,瞅不见,你往这儿来瞅,这里是窗户。”
吴秀才心里暗骂她多事,但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还真拿着杯子走到窗前。
这次看的比较认真,就着窗户外面的亮光,仔细看了看杯子内,确实没什么东西,就是茶水绿油油的,不像新茶。
他抬头侧头看丁老太:“奶奶,是干净的,您那杯不干净吗?要不您喝这个?”
他把自己那杯递过去,丁老太却没伸手接,反而抬起了手里的拐杖。
到吴秀才发现不对,扔了杯子想撒腿跑时,那拐杖已经稳稳地落了下去。
下的狠劲,一拐杖打到他的内膝窝上。
正想往外跑的吴秀才,只觉得双腿一疼,好像突然断了一般,人已经扑倒在地。
叫声都没出口,就被丁老太堵了回去:“你喊,喊出去,你就是贼。”
吴秀才头上冒汗,两眼冒火,咬紧牙转头瞪视丁老太。
她缓缓从床边站起来,走到里面的桌边,拿了那只吴秀才一直盯着,又未得手的盒子。
又慢慢走回来,送到他面前道:“想要就拿去。”
吴秀才满头冷汗里加了问号,但他挨这一下也不能白挨,没道理东西到了跟前不要的。
所以真伸手接了过来,凑到耳边时,里面发出杯子相撞的,清脆的声音。
玉?上等好瓷?
装的这么好,肯定是好东西,只是不知道这老太婆为什么突然又给他了?打一棍,给个甜枣?可真够变态的。
吴秀才又恼又疑问,可现在他爬起来都难,也不能把丁老太怎样。
况且西屋里她女儿女婿都在,这边随便嚷一嗓子,把人招来,他更没跑了。
所幸,现在拿了东西,先回去再说,以后再想办法慢慢收拾这老东西。
他一手抱着木匣子,一手撑着地,勉强站起来。
然后又扶住墙,移到门框处,慢慢从门口出去。
到了院子里,碰到丁老太的女儿,心里骂着娘,嘴里喊着“姑姑”,接着往外走。
得了东西,自然不能再回孟氏那边,所以他从西边,也就是冯氏他们的院子后头绕过去。
正好傻妮他们在丁老大家也坐够了,不想再留,就与丁思平告别后,从院子里出来,打算回去。
傻妮没见过吴秀才,心情也不怎么好,所以压根没留意迎面走来的人。
可沈鸿是知道他的,见他腋下夹着盒子,又是从丁老太院子出来,立刻产生了怀疑。
路过一颗小石子时,用脚一勾就踢了出去。
吴秀才本来就腿疼的要命,这会儿被石子一打,根本站不住,身子一倾,就往前趴去,腋下的盒子也跟着摔了出去。
“哐当”一声砸开在地,露出里面的两只杯子。
沈鸿走上前去,装作扶他:“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快起来快起来。”
眼睛已经从杯子上掠过,发现了不对。
“这杯子不错,哪儿来的呀?”他问。
吴秀才人没起来,心先慌了,忙着往前扒,想把盒子赶紧扒回怀里。
可沈鸿有意挡他,他怎么能拿得住?
挣扎了几下,不但没把盒子扒拉过去,还不小心又撞翻了一次。
这下好了,杯子磕到一旁的石块,竟然碎了。
吴秀才气的当下就大骂起来。
于渊他们先前进丁老太院上香的时候,吴秀才在西屋里是看见的。
也知道这家人不好惹,可现在他们打了自己的宝贝,再不好惹,他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再说了,外面都在传这家人有钱,那他打碎自己的东西,总得赔吧?
于是,他狗胆包天,人还在地上趴着,手却抱了沈鸿的腿,哭嚎起来。
他这么一嚎,不但把丁家的人招了出来,还招来不少村里的人。
都围着看热闹。
在丁老头的丧事上,两房的孙女婿闹了起来,也是特别热闹的一件事,可以闲话很久呢。
围的人多了,于渊就拉了傻妮往边角处站,既没走,也没让沈鸿回来,跟着村里的人一块看热闹。
沈鸿又不会怕吴秀才,想从他身上讹钱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但他这会儿也不急,好整以暇地跟吴秀才掰扯起理来了。
两人各说各的,互不相让,倒让村民们欣赏了一段双口相声,欢乐的不行。
人群里,不知谁家出来看热闹的时候,把自家养的小狗也带了出来。
那小狗钻着腿缝,跑到跟前,看到地上摔的杯子,就颠颠过去舔了起来。
舔过之后,又围着人群转了一圈,大概是意犹未尽,又回去舔。
这次没舔几下,突然低哼一声,就躺倒在地。
到它主人惊呼着扒开人群过来,小狗已经气绝,只是舔过杯子的舌头还伸在外面,和嘴唇一样起着暗紫色。
正在吵架的吴秀才不吵了,怔怔看着那小狗。
看了一会儿,突然像中邪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就走,身子歪斜的好像被狂风撕扯的风筝。
一路出了大丰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沈鸿特同情狗主人,“怎么还死了?”
他伸手捋了一把小狗,又看看地上的摔破的茶杯:“这东西太尖利了,肯定是划到了舌头。”
找一块破布垫着,把茶杯捡进盒子里,向着众人鞠躬道:“我给扔到没人的地方去,省得再划到了人。”
他出了人群,和于渊他们一起,拿着盒子出了大丰村。
看着后面没人了,傻妮才问他:“二公子,那小狗不是划伤的吧?”
沈鸿笑了起来:“哪儿能呢,划伤都不见血的,是中毒了。”
傻妮:“……”
到家之后,他就把杯子拿出来细看,确定上面的毒就是断肠草。
在于渊的示意下,沈鸿也不瞒她,直说:“那摔倒地的人,是丁老二家的女婿,就是镇上的吴秀才,这人什么没脸的事都会做。”
这下傻妮总算明白了:“他这是从奶奶屋里拿出来的?”
“看样子是。”
他们倒没想那么复杂,就以为是吴秀才看着没人,顺手把东西拿了出来。
这人名声不好,傻妮也在丁平平那里听了一些。
但他从丁老太太屋里拿出来的杯子,竟然与丁老头中的毒是一样。
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但对于一个从小长在乡村,没见过外面世界的人来说,杀人是何其大的事儿?
傻妮被沈鸿拐着弯铺垫了两次,还是不相信丁老太会做出这种事来。
尽管她也没办法解释眼前这些东西。
沈鸿也不着急扒丁老太的底,如有机会,以后大嫂会知道更多,。
如没机会,也没什么遗憾的,知道那么多人性丑恶做什么?他大嫂这么温柔善良的小女子,本来就应该被保护起来的嘛!
所以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又怕傻妮乱想,还让白苏去安慰她一顿。
白苏是什么人,医药世家,早前他们家不知出了多少名御医。
那些后宫里的阴损手段,小时候当故事都听了不少。
让她去安慰人,正好。
好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净给傻妮讲,怎么用毒,怎么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傻妮听了半天,实在没忍住,问她:“为什么要毒死别人?”
白苏都惊了:“当然是为了自己好呀,那宫里都是争斗,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你,那谁也不想自己死,就只能先动手。”
“那上面没人查的吗?”她是真害怕。
白苏却“哈哈”大笑:“这就是用毒的妙处了,很多用毒高手,别人都是查不出来的呀!你看于爷,很厉害吧,当初别人给他下毒的时候,他不是也没觉察出来?”
说到于渊,傻妮的心就更沉了。
下毒害人,真是可恶。
可要真被人毒了,有没有什么药,是能把他治过来的呀?
这问题白苏也能回:“当然有,一般来说,只要是毒药,就有相应的解药。
但毒有千万种,炼制者当然不想别人能解开他的毒,所以解药也都弄的很隐秘。
小毒还好,一般医者能解,可一些独门的,就只能用他们专用的解药了。”
这就又说到了于渊的身上。
于渊中的是西域奇毒,这种毒传说是没有解药的,中者必亡。
可沈鸿硬是用一己之力,拖了于渊这么多年。
所以白苏就相信,就算找不到解药,他们也一定能把于渊治好。
她信心十足:“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解不了毒,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水平不行。如果真是毒物方面的高手,就算是独门的毒药,应该也是有办法的。”
这方面傻妮知道的太少了,根本没法应白苏的话。
但有一点,她还是听明白了,只要足够了解这种毒,也许就能找到方法救于渊。
她记住了西域这个名字。
至于丁家的事,傻妮被例为外人,能做的事有限。
就算丁老头的死真有疑问,就算她真想做什么,又要牵涉到丁老太,所以还是很难。
既然什么也不能做,别人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她干脆也不往心里放了。
倒是丁平平的婚事,因丁老头的死被提前了。
他们这里有风俗,家里死了人,婚事要么三个月以内完成,要么就等到三年以后。
丁平平的年龄肯定是不能再等三年,所以跟方家商量以后,在一个月后正式成婚。
傻妮依然没去。
不过丁平平成过婚后,却是带着方良先来了她家里。
送礼感谢自不必说,姐妹之间走动多了,也有一些小话要说。
在此坐了多半日,跟傻妮说了不少亲近话,才回到婆家去。
路上跟方良说:“我二姐真是苦,可惜早些年在家时,我从来都没想到这些事,以后必得待她像亲姐一样好才是。”
方良自跟她订下亲,也与丁家时有走动,关于傻妮的事,自然听说不少。
谁是谁非,他一个孙女婿也不便多说,但对傻妮一家好的话,他是听到心里去的。
再说丁欣月那边,在这期间也安静了一个多月。
吴秀才回去净养腿了,心里也害怕,眼前时不时就会出现小狗死了的一幕。
对丁老太的狠毒也是心有余悸。
这杯子要真到了自己的手里,他自己用,那死的肯定是他。
倘若他不用,拿出去卖给别人,别人一用死了,最后还是要把麻烦找到他头上。
谁会想到一个老太太,会在杯子上下毒害人?
这丁家,还真是歹毒啊!
像孟氏、丁老太这种,他根本斗不过,丁欣月应该是他们家里最无脑无用的了。
所以在吴秀才养好腿之后,就把在丁家受的惊吓和委屈,全部发到了她身上。
打骂加上侮辱,拿着她在娘家不检点说事,栽脏她是跟人混的太多,才导致现在不能给吴家生孩子。
借由此事,差点没把丁欣月打死。
她还不敢回娘家,吴秀才的娘堵着门不让她出去,就圈在自家的小院里,连人都不让她见。
本来十指不沾烟春水的丁欣月,被母子两个逼着做饭洗衣,扫地劈柴,做的慢了,做的不好,就地再打一顿,半点不留情。
基本过上了,从前傻妮在丁家的日子。
只是丁欣月没有傻妮那么坚强,几番三番折腾下来,已经恍恍惚惚,看到人就想躲着。
好像那些人都是吴家母子,都会打骂她一样。
孟氏是许久没见女儿了,就叫上丁老二一起,上门探望她。
可看到丁欣月的一瞬间,她气的直接上去跟吴家母子撕了起来。
事情闹的挺大,连石头镇的官吏都惊动了,最后双方签了合离书,这事才算完结。
可丁欣月这一趟出嫁,不但名声毁尽,身上带回无数的伤,连心理都受了很大的打击,跟过去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孟氏一边给她换衣服擦洗身子,一边落泪,悔死自己当初不该把她嫁出去。
丁欣月就一直木木坐着,连话都不说一句。
看孟氏哭的多了,就拿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她这一抹,孟氏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别怕月月,这伤都能治好的,明儿娘就带你去小灵山,无论花多少银子,娘都给你治。”
丁欣月看看她,垂下头,一句话没有。
孟氏却是说到做到,第二天真的借了牛车,带着丁欣月去了小灵山。
伤药沈鸿那里有很多,内伤外伤的都有。
他开的是医舍,药肯定也是要卖的,但孟氏来买,那价格自然就不一样。
但傻妮看到丁欣月现在的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叮嘱沈鸿:“二公子,她也不容易的。”
她自己没正面跟孟氏母女相对。
以前的事,再怎么说大家也都不愉快,就算不结仇,现在也不能和睦相处。
她看到她们别扭,她们看到她也未必高兴,所以就只在院子里忙。
倒是孟氏,给丁欣月拿了药之后,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见傻妮一面。
沈鸿斜眼瞅着她道:“见我大嫂干什么?还想打她呀?”
孟氏因丁欣月的事,戾气也被磨下去不少,虽然还看沈家不顺眼,可跟过去还是不太一样。
她道:“二公子,这是在您的门上,我们就算想动手,真能打到她吗?”
沈鸿:“你知道就好,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孟氏:“……”
沈鸿又问:“那你找我大嫂什么事,她忙的很,不太想见的人,找她说话都要给银子的。”
孟氏:“……”
这也太会打劫了,她差点把持不住,再跟沈鸿扛上。
暗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气压下去,“是很重要的事,对她很重要。”
沈鸿看她,多少猜到一点苗头。
不过没答应,先回去请示了于渊。
于渊的话很简单:“早晚会知道的,由丁家的人告诉她,应该会好一点。”
至少,她会更容易相信。
如此,沈鸿才去找傻妮,先自证清白:“大嫂,我可没多收她银子,她要的那些都是好药。”
傻妮看着他笑:“哦,我知道了,二公子是好大夫,多收一点也无妨的。”
沈鸿立刻一副受用的样子:“还是大嫂理解我,大嫂最好了。”
傻妮就又笑了起来。
沈鸿看她心情不错,这才放下心,说孟氏的事:“她们还没走,在外面等着,说找你有话说。”
不忘巴着强调一遍:“大嫂,他们要是告我的状,你千万可别信呀,你说过我是一个好大夫的。”
傻妮:“……就是好大夫呀,我信你的。”
孟氏特意要见她,傻妮也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前面医舍去。
双方见面,还是挺尴尬的,尤其是看着丁欣月痴痴愣愣的样子,傻妮有点不落忍。
想了想,她主动安慰孟氏:“二娘,二公子已经看过了,欣月这外伤都不是大事,你回去按方给她用药,很快就好了。”
孟氏冷哼,“既然花了银子,沈大夫哪有不给药的理?”
傻妮便没说话了。
她是给孟氏台阶,结果她给拆了,那傻妮就不想上赶着再递一个。
孟氏堵她一回,一时也不知再从哪儿捡话,就干坐着。
三人这么一坐,更尴尬了,傻妮干脆转身去整理药柜。
反正现在丁家也没什么事能伤着她,所有大事都已经过去了,她也都习惯了。
孟氏看着眼前,有条不紊理药的傻妮,突然就发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手指纤细嫩白,在药材之间灵活地跳动,而过去,这丫头的手总是很粗糙,尤其是冬天,上面还有许多裂口。
孟氏就因为她做饭时,手裂出血来,特意叫纪氏打过她一顿。
那次还的挺惨,把她的头都打出血了。
可现在她头上并无任何疤痕,额头处光洁明亮,衬的下面眉清目秀鼻挺唇红。
竟然是个美人。
再回头看自己的女儿……
孟氏之前的好气性,一下子就没了,心里又充满着不甘与怒气。
她一向心强,想在丁家出头,想在大丰村里出头。
想自己的儿子女儿娶好嫁好,个个为她争光,结果闹到最后,他们全家的努力,都没有这个傻丫头随随便便一嫁的好。
当初沈家公子,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她不娶?
她把自己的手心都掐出了血,也没想明白原因。
倒是傻妮把药柜理完了,见她还不说,便又开口:“要是没什么事,二娘还是早些回去吧,这条路人少,晚了不安全。”
孟氏下定决心要捅事,眼睛都眯了起来,咬着牙问:“你就不想知道,丁家为什么不稀罕你?”
傻妮不说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里面装着纯真。
孟氏却在心里啐道:“真是傻呀!”
她开口,抱着杀傻妮的心,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丁家的孩子。”
说完这句,她就停下来了,眼睛紧紧盯着傻妮,想看她惊讶,然后崩溃。
结果等了片刻,只看到她浅浅一笑。
然后语音轻柔地道:“我知道。”
孟氏:“……”
她自己先愣了。
知道?怎么知道的?老家伙一直叮嘱他们不要往外说,难道是大房那边悄悄给她透的信儿?
“奶奶既然把我赶出来了,我自然,就不是丁家的孩子了。”傻妮说。
眼睫也随即垂了下去,看着药柜上面自己的手指。
孟氏心里忽低忽高,听到这话,一下子又来了希望。
她甚至都有点想笑,“我说的不是赶出来的事儿,是你压根就不是丁家的孩子,你是捡来的。
是当年你爹娘,哦不对,是丁老三两个人不会生,老婆子从外面把你捡回来的。”
她甚为激动,觉得自己说的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锋利的小刀,此时正“biubiubiu”地往傻妮身上飞,就等着她中刀身亡了。
傻妮的眼皮抬了起来,确实惊讶地看着她。
孟氏赶紧强调:“捡来的,你若不信,可以回丁家问,这事你爹娘清楚的很,所以他们天天打你,因为你不是亲生的。”
傻妮:“……他们打我,不是你在后面说的吗?”
孟氏:“……”
她都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丫头的脑子真的是傻的吧?
都这个时候了,她不是应该问自己的身世吗?不是应该伤心难过吗?怎么还管谁在背后支使打她呢?
更让孟氏惊讶的是,傻妮说完这句,竟然再不看她,转过身道:“二娘要没别的事,就早些回去吧。”
孟氏:“……”
她此时很冲动,特别想上去扒开她的脑子瞅瞅,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连药柜台都越不过去,要是她此时敢对这个傻丫头动手,沈鸿一定会把她们打的比以前更重。
孟氏咽不下去这口气,不甘心地问:“你不生气?”
傻妮转头看她,语气轻松:“我生什么气,生谁的气?你吗?那二娘觉得我应该怎么对你?”
孟氏:“……”
可惜了她一堆的小飞刀,此时全部扎在棉团上,不但滴血不沾,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很气,又毫无办法,而且认定了傻妮老早就知道此事,所以只能带着女儿回家。
事实上,傻妮既没她想的那傻,也没她想的那么坚强。
初听到自己不是丁家亲生的,她确定呆了。
但这么多年,她早养成了喜悲不外露的性子,所以眼前的一阵还是撑得过去的。
只是一出医舍的后门,难过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
她往前走,走到院子正中,又停了脚。
特别想大哭一场,可此时这么大的院子里,她没有单独的房间,又不想在于渊面前哭。
所以站了片刻,反而折身往外走去。
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大步往前跑去,一口气跑到山脚下,然后才突然哭出声来。
沈家院子里的所有人,其实都在门缝窗边看着她的。
白苏一见她往外跑,急的狠狠拽了沈鸿的耳朵:“你们这是想害死她吗?”
人已经奔了出去,追着傻妮也往前跑,生怕她出什么事。
可才跑几步,就看到于渊走在她前面,不声不响跟在傻妮身后。
白苏揉了揉眼。
嘴里喃喃:“眼花了?刚才怎么没看到于爷?”
手臂已经被沈鸿扯住:“别去了,哭一哭可能更好。”
“胡说八道,姑娘家伤心是要哄的。”白苏又逮着他一顿乱拧。
但她还是被沈鸿带了回去。
大小宝倒看到于渊出去了。
在傻妮奔出大门的同时,他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脚尖轻点地面,人一下子从医舍顶掠了过去,然后就不见踪影了。
两个小家伙:“……”
算了,想来他们也追不上,娘有他照顾着,应该不会出事。
------题外话------
女人伤心难过是要哄的。
嗯,明天看于爷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