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家住在一幢六层楼的公寓里，爬上三层楼梯就到了他家。
陆飞的爸爸把胖胖的夏伶俐扛在了肩头，一手掏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屋里一片漆黑，只听见隔着门传来的轻微响声，未开灯之前，还能看到其中一个角落地板上横躺着一道光，想必是陆飞房间跑出来的光线。
“这小子，又在打游戏。”陆飞爸爸轻声抱怨了一句，同时把灯打开了。
灯亮之后，整个客厅的面目就一清二楚了。这算不上是干净的居室，鞋柜前凌乱地歪斜着几只鞋子，茶几上堆着一些酒瓶，沙发上丢着几件深色外套。好在屋内的陈设不多，所以不至于给人邋遢的印象。客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只抹茶绿色的古老冰箱，冰箱上尽是一些斑斑驳驳的奥特曼贴纸。
陆飞爸爸先将夏伶俐轻轻放到了沙发上，扯过一件外套盖在了她身上。然后悄声询问了夏语墨和夏子实的名字。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讲话，但是三个人拿放东西、走动的声音并不轻，屋里的陆飞听到了异常，就开了门探出了脑袋来看。
这一看让他瞬间炸红了脸，叫着：“爸……爸……你怎么……把他们……”
陆飞爸爸蹙着眉头说他：“说什么废话呢，还不把衣服穿上。”
陆飞赶紧回转身去带上了门，虽然已是稍有戒备地只探出了脑袋，但是当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夏语墨出现在了自己家的客厅，霎时觉得自己藏在门后只穿着一条内裤的模样已经被心爱的女孩一览无余了。
他匆匆忙忙套上了白t恤和灰色运动裤，开了门迎客。
“嘿，你们怎么来啦？”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脸依旧通红。
在夏语墨看来，陆飞不仅没有“臭脸”的样子，甚至并没有因为今天的这一纸处分影响了心情，她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说话声小些，”陆飞爸爸指了指沙发上熟睡的夏伶俐，“你赶紧的，把床让出来。”
陆飞虽然顶着一头雾水，却也乐得屁颠屁颠的，他匆匆跑进了屋，卷起被子轻轻丢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回房间的时候拉上了夏子实：“阿实快来快来，哥在打一个大boss，快来围观。”
夏子实不容分说地被热情的陆飞牵进了屋。
陆飞爸爸无奈地摇摇头，引夏语墨到了陆飞房里，说：“墨墨今天就和你妹妹睡陆飞房间吧，让陆飞和阿实睡客厅沙发。”
说着，他从陆飞房里的衣柜中翻出了闲置的薄被褥来。
夏语墨环顾了一圈陆飞的房间，衣柜、床、书桌、电脑以及被涂鸦了几笔的墙，其它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铺陈上上面，简单得几乎没有家的气息。当她把目光收回的时候，竟与陆飞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此刻已是夏子实操控着电脑，而陆飞则一手搭着桌子，一手搭着夏子实的背，歪斜着脑袋朝夏语墨看去。他见夏语墨发现自己正偷偷看着她，就连忙回转头去，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句“打得好”。
陆飞爸爸忍不住又责备道：“臭小子，像个主人的样子吗？还不帮忙收拾！”
陆飞的心思本来就已经从游戏里抽离出来了，听了爸爸的话，他赶紧从椅子上跃起，走到夏语墨眼前把她手里的书包夺了过来，放到了自己书桌旁的椅子上。
接着又与爸爸一起忙忙碌碌地铺床、搬被子，在夏语墨面前来去匆匆。
不一会儿，父子两就将两处的床铺都收拾好了。
陆飞爸爸手插着腰，像是累坏了——他这一天从清晨下了飞机起就没有消停过。
他与儿子商量道：“陆飞，爸先去洗澡了，一会儿你最后一个洗，知道吗？”
说完，他走去客厅将夏伶俐抱了进来，轻轻地放到了陆飞的那张床上。
陆飞爸爸去浴室了，四个孩子聚集在了这小小的房间里，一个熟睡着，一个专心致志地打着电脑游戏，两个偷偷关注着彼此。
夏子实一心一意地打着boss，时不时地说着：“陆飞，战况和上次差不多啊！”
夏语墨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揪住了陆飞的宽大t恤，狠狠地说道：“我可算明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啦！”说着，又赶紧跑去夏子实身后噼里啪啦地拍打了他几下。
夏子实松开了手中的鼠标和键盘，举手招架着夏语墨的一顿轻揍，只觉得继续玩也不是，下保证再也不玩了也不是，只好任由她撒气。
陆飞忙挡在了两人之间，像是个救火英雄：“别别别打了，你该打我才是嘛，是我教他的。”
果然，夏语墨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朝陆飞肩上拍去。
从小到大，陆飞没有少挨过夏语墨的又打又踢。小时候他虽然个头小，但是打架打得多了也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所以夏语墨的花拳绣腿根本就如隔靴搔痒，现在他长个儿又长肉了，更是将这一两记轻捶当成了享受。
“不许你再带我弟去网吧！”
“咳，行，那——”瞧着被惹怒了的夏语墨，陆飞总忍不住要逗她几下，“准不准我做他哥？”
“不准！”
“凭什么，你能做他姐，我就不能做他哥？”
“他！”夏子实又拍了一记夏子实的肩膀，“只准是我弟！”
“那我做他弟也行啊，要不我叫他‘哥’？”只顾着拌嘴的陆飞越说越离谱。
“得了，墨墨，我不玩了还不行吗，反正我只有你一个姐。”夏子实起身站到了夏语墨一旁，显然是要帮腔，留陆飞一人在对面吹胡子瞪眼。
夏语墨瞪了夏子实一眼，看见他发红的双眼，忽然恍然大悟：“噢——你最近老是眼红的毛病，也是因为玩游戏？！”
陆飞渐觉情势不妙，再下去有意思的斗嘴可真就不好玩了，他赶忙又往夏子实身前一挡，一脸严肃地说：“夏……夏语墨，你放心，以后我监督他，绝不让他去网吧！”
陆飞见眼前这张因生气而堆满了红晕的脸，心里暗自偷乐，转头戏谑地对夏子实说了几句：“是啊是啊，阿实，别玩啦，多百~万\小!说！也就……也就今天准你玩一会儿啦，快玩！”
说着，一把将夏子实按回了电脑前。不等夏语墨反对，他就拉起夏语墨的手把她牵出了自己的卧室。
“来，我请你喝可乐！”他把夏语墨牵到那只抹茶绿的冰箱前，打开了冰箱，一手从里头抓了两听可乐，一手仍是牢牢地握着夏语墨冰凉柔软的手。
他把两听可乐抱在胸前，牵着夏语墨来到了一个漆黑一片的房间，边走边说：“这是我爸的房间，穿过他房间有个阳台，我无聊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那个阳台看看风景。”
夏语墨冰凉的手被一股不可思议的热量包围着，那股热量牵引着她走过了黑漆漆的一条道儿，来到了一个大大的阳台上。那阳台没有封上窗户，当晚的月光和星光格外明亮，所以，夏语墨看得清那深蓝色的阳台上有盆栽，有晾衣杆，有一张木质椅子，还有一个小书架。
两人靠在了阳台上，初夏的晚风徐徐地拂面吹过，果然，心情都变好了。
陆飞终于松开了手，将一罐冰凉的可乐塞到了夏语墨手中。
“你现在心情不好吗？”
陆飞发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嗯”，但不等夏语墨细问，就老实交代了：“当然啦，今天被处分了，你说能高兴吗？”
“噢……”夏语墨低下了头去，“那你会怪我吗？我没有被处分。”
陆飞侧过头去看着夏语墨略带内疚的表情，朝着她的脸凑了过去，认真地反问她：“你说呢？”
虽然是一句问句，但他们之间的默契足以让夏语墨知道答案。
“咳，就是便宜了黄泽那xx。”
“喂，你别骂人啊。”
“我现在特别恨他，我就要骂他！”
“喂，你讲不讲理啊。”
“不讲！”
陆飞堵着气，冲着毫不知情的黄泽发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牢骚，他气鼓鼓地打开了可乐，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了许多，就跟要借可乐消愁似的。
“你不喝？”他瞧夏语墨手握着可乐，问道，“打不开？”
不等夏语墨回答，就不由分说地夺过了可乐替她拉开了拉环，递给她，说道：“其实吧，洗完了澡喝可乐更爽！”
几乎都是他抢占着话头，说着说着，他又自顾自地笑了，这样自娱自乐、自我排解的能耐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
“对了，你们今天怎么被我爸带回来了？”
夏语墨将事情叙述了一遍，陆飞听得认真，却没有多作评价，他似乎也道不清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在作梗。
夏语墨想起了这一晚爷爷奶奶被叔叔如此对待的画面，心里有些难过，悄悄叹了一口气。
陆飞见了，忙伸手指向了前方，岔开了话题：“你看到那边那条河没？”
夏语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洒着月光的小河。
“我小时候常去那里游泳，还差点淹死，嘿嘿。”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些令人不安的话题。
“那条河每天早晨都会有货船开过，发出很大很大的噪音，我爸被这些噪音烦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倒觉得那些噪音挺好玩。”陆飞一个劲儿地说着，似乎还为夏语墨不能亲耳听到那噪音而感到遗憾。
“你为什么会和爸爸搬来这里？”
“噢……因为我在老家的学校太捣蛋了，嘿嘿。”陆飞灌了一口可乐，“我爸呢……也许是为了躲我妈。”
“你妈？”
“嗯，我爸以前是个小警察，我妈嫌他工作忙得像条狗，就和他离婚了。”
“噢……”
“现在我爸做生意了，还是忙得像条狗。”
“嗯。”
“没办法，老头子就是个工作狂。”
“老头子？”
“我爸啊。”
“你爸很年轻啊，怎么能叫老头子。”
“好吧，不叫啦。”陆飞把下巴抵在了胳膊上，侧转头看着夏语墨的脸。
夏语墨被他看得心里紧张，指着前面的一幢楼说：“两幢楼离得好远吶。”
“是啊，中间有个大草坪，现在天黑看不见。以前我往楼下草坪丢过灯泡，想试试灯泡碎不碎，你猜怎么样？”他还是盯着夏语墨看。
夏语墨也灌了一口可乐，那股冰凉瞬间从喉咙滑到了肠胃里，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无暇回答陆飞的问话。
“结果，碎了，而且声音还很响。”陆飞自问自答，说话间，他站直了身子，眼睛还是紧盯着身边的女孩。
夏语墨脑子飞转，又指着远处想扯点话题出来，却被陆飞插了嘴：
“头发长长了啊。”这样细心的问话从陆飞嘴里冒出来是似千载难逢的头一次。
“啊？”夏语墨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好久没有剪了。”
“你会留长头发吗？”
“你走了我就留。”本来，夏语墨一直留短发也是因为小时候遭到了陆飞的捉弄。
“噢。”陆飞竟不生气，反倒惆怅地叹了口气。
“喂，这里看星星没我家看到的亮呐。”
“是吗？”陆飞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老家的星星更好看，你来看吗？”
“说不定……会去看吧。”
“你不是喜欢夏天吗？我老家总是在过夏天，去吗？”
“长大了会去旅游的。”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这是多渺茫的未来啊。陆飞挠挠头，斜眼偷瞄着夏语墨，看到她被晚风吹乱了头发的模样，心头的爱意热热地漾开了。
忽然，夏语墨感到身旁的热量不容分说地覆了下来，耳边的碎发被轻吻了一下，那热量很快又移开了，留下了脸颊边渗透进来的可乐味道的凉意。
长大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想去什么地方旅游也完全可以轻易做到，可是，“长大”这件事，明明不那么值得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