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没过,皇帝就已移驾畅春园,出京时只带了弘晳这嫡孙,儿子们就都给玄烨留在了京里,这是以免年节里,嫡母仁宪皇太后少了人热闹。皇帝人虽不在京里,可京里发生的事,也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十四阿哥闯入索额图家中,砍杀獒犬一事,虽没在京中传扬开去,可知道的人到底不少,不少好事之徒都等着,要看索额图和胤祯的好戏,谁知等过了一天又一天,始终不见有什么消息传出。很快就有在内务府下当差的人私下传说,索额图这些天来接连求见东宫,可东宫始终避而不见。而护军中也流出了传言,说十四阿哥砍杀獒犬那日,四贝勒胤禛午后入宫,胤禛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上下轿都还得奴才来搀扶,神武门的护军当时无不被这位贝勒给吓到。
畅春院,清溪书屋,弘晳正在内室就学,玄烨与福全,则在外间摆开棋局,在弘晳阿哥的读书声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棋,旁边肃立着几个伶俐的小太监,并不用玄烨、福全开口,只要他们稍一动作,小太监们就能把他们想要的东西,及时奉到他们手边。
玄烨吃完片苹果,接过方丝帕擦手,望着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两子,点了下棋数,中盘过后,自己执的黑子,明显落于守势,玄烨不免有些落寞说:“二哥的棋力最近是一日千里。”
福全原是在剥着颗橘子,听到玄烨这样说,抬头就对玄烨露出个憨直的笑容说:“是吗?可能是近来在工部,闲暇时常与罗察下两盘练手。”
见到福全说话间,还不忘继续去剥手中那颗橘,玄烨不觉眉头轻皱,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明白,皇帝这是看不下去了,当即就太监将捧来个福字红釉碟,碟中是颗已剥好的橘,一瓣瓣被人摆放成花形,太监躬着腰把碟奉到福全身侧半步开外处,便再也没动,这样既不会惊扰到下棋的两人,又能让福全想取食时,随手可得。
谁知福全见了,只示意太监退开,而将自己手里那枚刚剥好分瓣,还没剥去白丝的橘子,递到玄烨面前说:“三弟你来尝尝看,是不是很甜,我刚才挑了半天,那盘橘子里应该就觉得这颗最甜。”
望着递给自己橘子的福全,玄烨突然觉得仿佛一下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玄烨几岁时,曾出宫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再回到宫中,很久都难以适应,那时只有自己这个二哥,时不时来找他说话,先帝在日并不重视他们兄弟,所以每到过年,二哥会来找她,剥橘子与他同食的时光,成了他幼年时,最期盼的事情。
转眼间四十余年过去,自从登基为帝,他就没吃过兄长给剥的橘子,身在帝位四十二年,对这个二哥,他是恨不得把天下间最好的,全给了二哥,可二哥福全却一直谦恭辞谢,以至于他对二哥的恩典,一直与对诸王相差无几,对于这点玄烨内心一直觉得亏欠。
玄烨取了瓣福全递过的橘子,送大口中,才咬下便觉得酸得难受,其实也不是说橘子真的很酸,只是玄烨生来喜甜,稍微有点酸,便觉得酸得难受,可即便是这样,玄烨也觉得像吃了蜜糖般甜,福全见到玄烨满足的笑容,还以为那颗橘子真的很甜,干脆把整粒橘子塞进玄烨手中说:“那三弟这颗橘子就全给你吃了,二哥再去挑颗甜甜的来。”
这话玄烨听了,面上笑容虽不变,可心底已经在暗暗叫苦,勉强吃完手中这颗,已经是他的极限,若再逼他多吃一颗酸橘子,他保不准自己会不会把现在吃的也给吐出来,所以他连忙转移话题说:“二哥怎么你下棋都不专心啊。”
福全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知道,二哥的棋力也就这些了,我看咱们这盘棋就下这吧。”
其实这盘棋再下下去,输的也只会是玄烨,福全这话,显然是在顾及皇帝的面子。玄烨当然不会不知道,所以在这半推半就下就说:“既然二哥你这样,那就下到这里好了。”
“那二哥就先谢过三弟手下留情了。”福全拱手便道。
得了便宜的玄烨,拿着那颗橘子,也没说话,起身就朝临窗的另一边走去,等他上炕坐下了,福全才跟着走到,玄烨靠在引枕上,朝随侍过来的近侍比了个眼神,近侍们随即弓腰往后倒退,直退到屋门前,这才离远站定。
玄烨这时抬头盯着福全,慵懒地问:“二哥这趟入园,又是陪朕下棋,又是给朕剥橘子吃,想必不是单单只是想念朕,来看朕的吧?”
“皇上圣明,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福全站在地下恭维道。
可能是没料到福全会承认得如此干脆,玄烨脸色一沉,随即坐直了身子,不会很快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便靠了下去说:“下棋时,你有心向朕提起罗察,朕还没有那么健忘,不过忘了上年才和他做了儿女亲家。这些天来朝中也无大事,裕亲王你这来,该不是为了朕那搞闹的十四阿哥吧。”
福全站在一旁没答话,只是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玄烨见他不说话,顿时有些不高兴说:“怎么?不敢说话了?”
“臣的心思,这不都给皇上你看出来了嘛。”福全话语里满是讨好与求饶,玄烨又怎会没听出,可他心底这时妥有些不忿,凭什么四十多年过去,他能再吃到二哥为自己剥的橘子,会是因为二哥要为自己那爱胡闹的儿子求情!
“哼,什么都看出来了,朕什么都没看出来。让朕猜猜,到底是谁去找你跑这趟了。是,胤禛?不,不对,胤禛虽然疼弟弟,倒也还没大胆到,去找你来给胤祯求情。也不是胤祯自己,按他那倔脾气,是不会主动求饶的。嗯……”玄烨犹豫了下,接着一拍大腿说:“对了,是胤祥!应该还有胤禌!肯定是他们两小鬼头给想出来的馊主意!”
福全听着玄烨这样一个个猜过来,听到最后不觉失笑说:“皇上您可真是了解他们兄弟几人的性情。”
“哼,他们都是朕的阿哥,朕当然了解他们。”玄烨话语中不无得意。
不过福全这时收起笑容,目光中充满感叹说。“不过,皇上您还猜少了个人。”
这下玄烨倒是好奇起来问:“那还有谁?”
“太子殿下。”福全的这话,叫玄烨听得动容,但他显然有些不敢相信,立刻追问道:“谁,你说谁?”
“最先来找我,请我为十四阿哥求情的人是太子殿下。”福全说完就一直望着玄烨。
“是胤礽?!”玄烨没想到会听这个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次胤祯闯入索额图府中砍杀獒犬,得罪的是索额图,玄烨怎么也没想到,胤礽竟会帮的是胤祯,还替胤祯去找福全来向自己求情。这几年朝中非议胤礽的大臣不少,阿哥中也不时能听到,说胤礽这兄长太过霸道,不友爱兄弟的声音。而在众多皇子中,甚至有人曾向他密报,胤礽伙同索额图,欺压兄弟。可如今这事出来后,明显胤礽帮的是胤祯,胤礽帮的不是外人,而是亲弟弟,对于这点,玄烨感到无比快慰。
近几年来,因为少数大臣们与宗室对胤礽的非议,玄烨也逐渐对胤礽生出了恶感。这时听到福全说,胤礽是头一个要为胤祯说情的人,玄烨就在反思,之前那些大臣说胤礽的坏话里,是不是也有不尽不实之处。胤礽原就是他唯一的嫡子,并且是他最敬且最爱的仁孝皇后留下唯一的孩子,又是由他亲手抚育长大,如今要重拾对胤礽的好感,这对玄烨来说,并不困难。
玄烨想的这些,福全并不清楚,只在问胤祯那事,玄烨想了想说:“朕把十四阿哥从随同南巡的名单中划去,以示薄惩。这事便算罚过了,谁都不许再提。”
对于胤祯擅自前往大臣家中,还动了杀戒来说,这所谓的处罚,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福全当下代胤祯谢恩道:“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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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从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被拒于东宫门外的一日。在他几次三番求见后,出来见他仍不是东宫,而是太子奶公,内务府总管凌普。凌普拉着索额图,去到午门外的一处角落。
“大人您这会实在是来迟了。殿下刚才出宫,才接到的旨意,皇上宣殿下到畅春园,听来宣旨的太监口风,皇上怕是要留殿下住园。”凌普笑眯眯地说道,这次皇帝就园,到如今阿哥中,也就只传了太子一人,前往伺候,这对久被皇帝有意无意透着分冷落的东宫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
索额图听了也同样喜不胜收,他很明白,他一门上下能不能永保富贵,靠的也就是这个外甥了。胤礽只要一日未登基,在皇帝面前的功夫,就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对了,殿下有给您留了话。”凌普好象这时候才想起道。
“什么话?”索额图急急就问。
“殿下说,十四阿哥已经被罚过,大人你别再记着那事了。”凌普并不见得喜欢索额图,平时索额图对着谁都是趾高气扬,凌普这时自然就乐于见他吃憋。
“罚过?这哪叫罚过!老四府里不是还有个大病未愈的阿哥,老十三那头不是刚传出喜讯,皇上分明是留他十四下来看家的,这……这那算罚过!”索额图尖声道。
“大人,连皇上都说是罚过了,那就是罚过了。大人你那天是没看到四贝勒的模样,殿下是当场吓到抱起四贝勒就要宣御医,四贝勒说什么也不肯,只说要让旁人知道,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索额图大人啊,这次你是走运了,四贝勒他识大体,又对殿下忠心耿耿。别说十四阿哥只是杀了你一条狗,就是他把你那些溜狗的奴才全杀了又怎样,皇上也好,殿下也罢,难道还会这点事处分他不成。”凌普一口气说完。
索额图听完,当下倒吸了口冷气,知道再和凌普说也是多余,凌普竟连他们已经上胤禛的当,也不知道,索额图惟有在心里痛骂,好你个老四,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需要浇水,需要很多很多的水,萝卜才能长得好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