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赶忙撵来,回头又看了那块土块一眼,似乎对我有某种感激,“云逸,不叫唤,舅等下带你去城里玩。”
本以为我会止声,谁曾想,哭的更大声。
“你给舅说,蛇在哪,蛇在哪。”
指着李子树,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道,“就在树上爬上,刚才还在。”我再次看时,果真什么都没有,只有紫黑色的树皮。
“云逸,你可能是看岔眼了,得是把我娃吓了,我娃不害怕,舅在你跟前。”
咯咯咯……
大中午见鬼了,竟然传来一女人邪恶的笑声。
“云逸,你有听见什么吗?”
刚刚哭的慢下,被舅这么一问,更加害怕,将舅贴的紧紧,我能感觉到小舅的胳膊是冰凉的,鸡皮疙瘩令皮肤表面很是粗糙。
“没有。”
那声音似乎从窑洞发出,舅舅转身看向窑洞。这种咯咯笑声越发明显,小舅二话没说,抓着我去了外婆屋里。
人到了任何时候,真正在遇到危险,第一求救人肯定是父母,虽说外婆年事已高,但永远是小舅的妈。
“妈,你听见啥叫唤没?”
炕上空无一人,哪有外婆踪迹。
“妈?”
小舅心跳又加速一倍,立刻出门喊着外婆,“妈?妈你人跑哪去了。”
缓缓一声回应从屋背后传来。
“大惊喊叫怎么了?我在后院。”外婆的声音虽然鼓足力气,但还是很虚弱。小舅这才松口气。
“妈,你啥时候去后院,我咋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啥声音?”
“声音?我不知道么。”又把眼睛看向我,“云逸,你真的没听见。”我依旧摇摇头。
外婆看见我在抽泣,强力支撑着沉重的身体蹒跚走来,“宏兴,你咋把娃惹的叫唤。”说着,朝我走来。“云逸你舅把你咋了?”
“我刚才在李子树上看见条蛇。”
“蛇。”外婆现在对蛇这个词汇特别敏感。二话没说,拉着我要进屋。就当我和外婆进屋时,那声音又一次传来。
是的,这次我也听见。
“舅,我听见了,是女人在笑。”外婆一脸惊吓,“云逸,你胡说啥?哪来的人笑。”
“外婆,我听见了,声音从窑洞里传来的。”三个人同时将目光盯向窑洞。
窑洞是外祖父生前的窝,自从外祖父去世,里面除了放杂物,没人住在里面。
外婆忽然倒了下去。
小舅没来得及搀扶,外婆已经躺在地上,意识还清楚,嘴里念叨着,“哎,我老婆不行了,谁家的小鬼想要命,就要我的命,不要纠缠孩子。”
小舅硬着头皮口气强硬,对着地上吐了两口,“妈,你胡说啥,哪家的小鬼敢来要命?”
“哎,我不行了,阎王爷要我命,我浑身没劲,站不住。”
小舅赶紧将外婆抱起,嘴里还训斥着外婆,“你这嘴,天天就死呀死呀的,你赶紧悄悄的。”毕竟这天实在太热,小舅怀疑外婆热感冒又加上点中暑。可正当往前走,小舅突然说道,“云逸,你拍舅肩膀干啥,赶紧往屋里走。”
走到屋门口时,感觉到不对劲,小舅一米八的个子,我刚满七岁,怎么可能够得着小舅肩膀,再看我明明走在小舅侧边。
越想越不对劲,小舅已经没有胆量再回头去看窑洞,他是当过兵的,对这些神鬼之说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今天发生的这些足以让他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外婆看见小舅脸色发黄,浑身冰冷。摸着小舅胳膊,轻声问道,“宏兴,你怎么了?你怎么身上这么冰。”
正值盛夏,身体这么冰太过反常,外婆身体虚弱,现在儿子似乎状况不妙,目光投在我身上,“云逸,你去把你大舅叫来,顺便把你三外爷叫来,我娃腿长跑的快,快赶紧去。”
我撒丫子跑了出去,就当出院子时,回头往窑洞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女人正在窑里扭动着身子,她的头发很长,看不见脸,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看我。
受到惊吓后,跑的更快,一直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现在正值大中午,村道上没人,大家都在屋里乘凉,越跑越害怕,从来没有像现在想早点到达大舅的家里。
终于跑到大舅家,大舅大妗子正在睡午觉。
“云逸,你怂娃,刚才你小舅摩托一来,你嗖溜就不见人了,你把晌午饭吃了没,没吃锅里还有。”
“不吃了,我外婆病大的都昏倒了,我外婆叫你赶紧上去。”
大舅一听,立马骂道,“你小舅人是死的吗?你婆昏到了,还不往医院拉。你婆人么事吧?”
“我婆人没事,我刚才在窑洞里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跳舞。”
大妗子本来没说话,听这话也躺不住,“你说啥?红衣服女人。”随即和大舅对视一眼,好像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咱俩都上去看下。”说着,大舅大妗子一起上到外婆家。
等我们上去时,小舅如同傻瓜一般,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上烧了一摊报纸,估计这又是外婆烧的,又想送灵。
这沙发还是外公在世时,请隔壁王老满做的,现如今扶手被老鼠吭烂,棉花从里面出来。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小舅当兵时拍的照片。
我冲进屋子,看到外婆坐在炕边,有气无力的看着小舅,大舅进屋后,一看事情不对,赶紧喊叫小舅。
“宏兴,宏兴,你好着么?”
小舅呆滞的回答,“哥,我好着呢。”
大舅转身给大妗子说道,“俊巧,你去打点水给宏兴洗洗。”大妗子哦一声赶紧去找脸盆。
“宏兴,你给大哥说,你怎么了?”
仍然是同一个语气,“大哥,你不管,我好着呢。”
“你好啥呢好,你看你脸色成啥了。”转身对外婆问道,“妈,你这俩天人不好,你就睡下歇着,宏兴刚才都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外婆拉着哭腔,“宏兴说他前些日子从崖上掉下来一条白蛇,他刚好铲鸡屎,就把蛇给拍死,埋在李子树下。刚才宏兴说,一直听见有个女人笑,声音是从他爷窑里传出来的,结果去窑里看了一下,回来就成这样。”
大舅骂道,“先人们都吃屎去了,娃娃现在被人欺负,也不知道出来照顾照顾,先人们生前都是软蛋,现在死了还是个软蛋。”
这话明显是说给鬼听。
“妈,你到底再别胡烧纸,你跟我婆学了两招送灵,现在大小事都送,上次红梅要不是你给送,能出那么大事。”外婆没说话,从脸色上看心里很不舒服。
在炕边坐了一会儿的外婆又一次全身乏力,靠着墙根倒了下去。
大舅知道外婆是难受,否则一直健康的外婆不会精神这么差,坐都坐不住。“妈你现在能不能走?能走让云逸把你搀着去医院,你病了几天就知道胡吃药,也不知道去医院看看。”
外婆其实年龄不是很大,五十四岁,还没到那种一病就要命的情况。
“我走了,宏兴咋办?”
“宏兴有我呢,你赶紧先看你病,现在俩头乱,都不知道顾哪一头。”说着,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云逸,你把钱拿着,去带你外婆看病。”
大舅的脸色不好,外婆没敢推延,跟我一起去了医院。
乡医院在前,敬老院在后,学校在右,三家连在一起。
老头今天正好在医院门口下棋,摆的哐哐直响,棋子都已经摔成四半,用胶带缠起来还在拼命的摔,棋盘上的墨已经看不见,走着走着就乱了套,然后为一场棋局喋喋不休,我年轻时以为这是很俗并且很没素质的做法,可到如今才明白,其实这才叫生活。
我进医院时看见老头,老头也看见我。外婆在里面问诊时,我跑出来。老头换了人其他人上,和我坐在医院门口的板凳上聊了两句。
“云逸,你这是干啥?”
“我外婆病了,我大舅让我带我外婆看病。”
“哎呦,云逸现在是小大人了。哎,你家蛇精除了没?”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我今天在李子树上看见一条蛇,可眨眼就不见,最后听见有女人笑,笑的好可怕,而且窑洞里我好像看见一个女人在跳舞。”
老头并未感到震惊,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这是你长辈们的家务事,跟你没关系,你该干啥干啥,记住我说的话,你外婆如果病重,你就去李子树跟前拉泡屎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家务事,反正我信老头,老头说和我没关系就没关系。
诊断结果就是感冒和中暑,开了些中药让外婆喝。
刚到家,院子里围了好几个人,三外公、大舅、大妗子、还有村西头的王老满,就是给我家做了沙发的。
王老满害了一种怪病,眼睛下,鼻根处常年都是烂的,黄水从眼角处一直往下流,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的鼻子是好的,每次刚结了痂,很快又开始烂掉,然后又结痂,所以王老满的鼻子一直是白的,因为上面永远都有一层白药。
小舅端了板凳坐在李子树前,王老满要给小舅送灵。
听人说,王老满祖上是个阴阳先生,传到他父亲那辈正好赶上大运动,给当牛鬼蛇神抓了,结果王老满四十岁时,老屋因为年久失修给塌了半边,从房梁上掉下来一本民间风水阴阳的书,这才开始学习,反正村里人有点什么事也都找他看,大舅就把他请过来。
我和外婆回来,正好赶上这场送灵法事。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金炉之上,五分明香。虔诚拜。”小舅按照王老满指示,对着李子树前桌子上的香炉叩拜下去。
两根香火插向香炉,一张黄符用匣子火点燃,绕着小舅的脑袋左三圈,右三圈,一叠厚厚的阴鬼票子攒在手掌,用拳头不断揉搓,搓成圆形,从小舅的后背开始猛拍,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来时当献下车酒,去后当酬上马忠,诸圣各归宫觸。”神鬼统称之为圣。
每拍一次,便往上挪一点,再拍一次,“轻松了没?”
小舅回答,“轻松了。”
再拍一次,“轻松了没?”
依旧回答:“轻松了。”
直到拍在天灵盖,除殃就算结束。
“天开地辟,日吉时良,皇帝子孙,送圣回房。桥头已布三牲礼,桥尾轿子停稳当,阳间自有阳间难,阴间莫难阳间娃。好来好走,祈送各圣,伏愿送灵之后,‘宏兴’人事轻松,来年吉日,定当再行虔拜。”
将一踏票子扔进火盆,点燃之后燃烧起来。
王老满很是满意,“这下没啥事了。”
啪!打脸。
话刚毙,晴空万里不知从何掀起一阵旋风,将火盆里阴鬼票子卷上天空,火盆被掀出几米远,窑洞的窗户上一张煞白的脸,死死盯在外面。
小舅哇的一声,踢飞板凳,疯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