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对于常人而言乃是禁忌之地,不祥之地,若不是家中办丧,也很难有人光顾其中,然今日却是不知为何,铺内的生意却是异常的火爆。
只见其中,四五个伙计正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又要量尺寸,又要做记录,还要端茶递水,以至于当苏峰尘逸二人到来时,跟本无暇接待。
“咦?爹爹,这是哪里吖。”
巧的是,方才那一家三口却也来到了铺中,就见中年人挤过人群,来到柜台边,朝着掌柜问道:“掌柜的,我想定三口最便宜的棺材,大概多少钱?”
掌柜的低头将独眼镜朝下推了推,对于来人寒酸的穿着并未不适,估量了一番,递出一张清单说道:“梧桐棺,一口九两,三口算你便宜一些,拿二十五两就行。”
“二,二十五?”
中年的呼吸有些紊乱,讪讪问道:“掌柜的,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便宜?”掌柜的愣了一下:“如此简陋之冢,已然是对仙逝之人的大不敬,可你倒好,如今竟还讨价还价,简直有损阴德。”
话落,整个铺内的声音蓦然静止了下来,一个个皆是转过目光,古怪的朝那中年人望去,心说:“这世间怎会有着如此抠门之人?”
“我,我,我……”中年人坚毅的双脸变得胀红,一番思索,索性实话实说:“这不眼看着快要入冬,但客栈又……所以,所以……”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住不起客栈,睡棺材里?”
“你看他衣着寒酸,想来定是出自佃户人家,住不起客栈倒也正常,何况还是在这繁华的天都了。”
“年轻人,听老夫一句劝,打哪来回哪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许你们说我爹爹!”这时,远处的孩童憋得小脸胀红,很是生气的喊道:“我爹爹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不信我让爹爹买十个糖人给你们看看!”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就听“噗通——”一声,中年人赶忙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垂头说道:“各位大人,我家小儿不懂事,要是惹得各位不高兴,这后果,我一人承担。”
“老林!”妇人顿时红了眼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带着孩子先出去吧。”老林头也不回的摆手道:大义凛然。
“可,可是你……”
老林忽然扭过头来,唾液横飞,目光微凶。“要你出去你就出去!”
“爹爹……呜呜……”
“哭哭哭,哭什么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让人家看不起你。”
孩童陡然间止住了泪水,却还是微微哽咽,不多久,也是被母亲强行拉出了大门,没入人海之中。
嘎吱——
大门被人轻轻关上,不管刻意与否,但那期间响起的尖锐之声,无疑是让人感到揪心。
这时,老林深呼了一口气,说道:“各位大人,请动手吧。”
“哈哈,你倒是挺会做人。”一个壮年男子笑道:“可是,你也太小看我等的心胸,就这点区区小事,并不值得我们去动手。”
“年轻人,快些离开这里吧,莫要再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
“是啊,这天都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老老实实过平凡的日子吧。”
“不!”老林坚定的摇了摇头,抬起头来,正视着众人,说道:“不管各位大人的心胸有多么的宽广,这顿打,我都必须要挨!”
闻言,众人无不都愣了一下,这到哪说理去?还有人求着挨打的?
“如此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人,跟本不值得你我同情。”
“要我看,此人纯属脑子有病,且还病的不轻,让人不觉得可怜而是可笑。”
只不过,老林却是神色如常,出奇的淡然,说道:“各位大人误会小人的意思了,这顿打小人绝不白挨,一拳只收各位大人十个铜板如何?”
“嗨,原来还是为了钱啊,你早说啊,早说我等直接给你不就完事儿了。”
老林平静的望着他,好似在说:“你倒是给啊。”
但对此,这人却是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走进角落,双臂抱胸,只负责看戏。
见状,尘逸掏出一沓子银票,刚欲朝前走出,却是被苏峰忽然拦住了。
“你!”
“人穷志不穷。”苏峰传音解释道:“你就是送上去,他也不可能会要,更会让他觉得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这世间会有这种人?”
“有,但却很少。”
如今,老林对那人的举动视若无睹,依旧直视着众人,问道:“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十个铜板一拳,不行就九个,八个也行,再不济……五个!”
“五个?你确定?”一个贵妇走了出来,似是勾起了兴趣。
“我确定。”
“好,我买你一两的。”说着,贵妇从锦囊中拿出一个银块,然后撸起袖子,叉着腿,如那乡野莽夫一般,朝着老林拳打脚踢。
“我叫你找狐狸精。”
砰——
一拳打在了老林的腮帮子上,虽说是女子,但力气却是不小,顿时,鲜血夹杂着碎牙狂喷而出,而这,仅仅才得到了五个铜板,还差九十五个。
“我叫你不心疼我。”
砰——
噗嗤——
“我叫你不给我买天凤簪。”
砰——
噗嗤——
“我叫你对那小崽子那么上心。”
“我叫你不让我练气。”
“我叫你……”
砰砰砰——
砰砰——
噗嗤————
噗嗤——
也不知过了多久,痛苦的煎熬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只见在老林的身上满是伤痕,脸肿的如猪头似的,银牙也是碎了满地,日后吃喝都成了难题。
可从始至终,他却是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甚至在联想到一周内的衣食无忧,坚毅的双脸竟带着少许的愉悦,身上越疼就越是快乐。
小小的银块不过与一颗石子一般的重量,可当他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却是如山岳般格外沉重。
这钱,他拿得舒坦,拿得心安理得,不管多还是少,可在他眼中,也都来之不易而无比的珍贵。
擦净嘴角的血水,笑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不多时,再次正视着众人,笑道:“来吧,还差二十四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