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拿点零食,谢谢。”傅平安说。
靳洛冰有些寂寞,她刚失恋没多久正是空窗期,人家都说飞头等舱可以钓到金龟婿,可她自从飞沙巴航线以来,遇到的都是猥琐油腻的大叔暴发户们,一个个恨不得眼里能伸出爪子来,空姐听起来光鲜,其实工作辛苦,就是高级服务员而已,又有哪个大款会真的娶一个空姐回去呢,他们只不过是想搞个新玩具,撑一撑面子罢了。
这个坐头等舱的年轻人不太一样,低调沉稳,穿的不怎么起眼,腕子上却戴着一块宝珀,别人都在睡觉,他却在写东西,这让靳洛冰产生了好奇心,拿来的零食并不是机舱配发的,而是自己私人带的。
傅平安说声谢谢,空姐却并不离去,歪着头问:“你在写什么呀?”
“写论文。”
“你是研究生?”
“不,本科论文。”
“噢,关于哪方面?”
傅平安看了看这个好奇宝宝,合上了屏幕,长夜漫漫,聊聊无妨。
“我写关于星马台政治经济方面的论文。”傅平安说,“我在沙巴转机飞星马台,为什么你们不开通直飞那边的航线呢?”
靳洛冰眨眨眼,开不开新航线,那是航司高层考虑的问题,她一个小空乘有什么发言权,但是聊聊也没什么。
“确定一条新航线牵扯的方面极广,尤其是国际航线,首先得对方国家批准,然后是机场要符合标准,江航的客机最小的是波音737,最大的是波音747,起码得4C级的机场才行吧,当然还得有足够的客源,不挣钱可不行,飞一趟成本可不低,机组工资那是小头,大头是飞机折旧和燃油费……”
“是挺困难的。”傅平安说,获取政府批准不难,难的是没有配套的机场,更难的是缺乏足够的客源,贸然开辟航线,非赔死不可。
“你一个大学生,考虑的挺多啊。”靳洛冰判断傅平安是个出自书香门第的高材生,家境优渥,温文尔雅,但越是这样,渣男率越高。
“大四了,要考虑前途了。”傅平安说。
“你打算考研还是创业?”靳洛冰说,“或者回去继承几个亿的家业。”
傅平安笑了:“我家只有一个杂货铺和一个棋牌室。”
靳洛冰才不信:“你真会开玩笑。”戴宝珀坐头等舱的人,怎么会是小门小户的公子。
两人聊了一会,靳洛冰见傅平安略有困意,帮他拿了条毛毯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傅平安打开毛毯,一张纸条掉落出来,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码,后面括弧里是“同微信”,字迹娟秀,小空姐对自己抛绣球呢。
江航班机在清晨抵达仙本那机场,头等舱客人先下,傅平安对靳洛冰说声谢谢,拎着RIMOWA登机箱下了舷梯,下面停了一辆黑色轿车,穿白色军服的人接过登机箱,拉开车门,毕恭毕敬请傅平安上车,然后驶向跑道远方,靳洛冰站在舱门口,一边对乘客说着再见,一边远眺,她看到傅平安上了一架带星马台王室徽标的专机。
这个年轻人太神秘了,神秘到超出靳洛冰想象力极限,等忙完业务,机组休息时,靳洛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却看不到新加好友申请,她撅起了嘴,失望加委屈,自己还是不够出色,人家看不上自己。
……
傅平安是玛窦二世陛下最重要的贵客,享受VIP待遇,在仙本那机场直接免通关转机,直抵星马台空军基地,这是一座军民两用机场,机场等级比劳埃德专用机场差了许多,降落之后,专车接机,将傅平安送往酒店。
沐兰带着熊大熊二在万豪酒店迎候傅平安,这两个俄国人也算是傅平安的雇员,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老板,对于老弱病残二人组,傅平安当面没说什么,私下里问沐兰要不要换人。
“安德烈其实很厉害,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沐兰说,“米沙是神枪手,年纪又那么小,在俄罗斯,他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我知道伊万不会给我推荐吃白饭的,但是保镖这种工作,威慑是第一位的,这两人是进攻型的,不适合做安保,且留着吧,回头我从国内给你派两个人过来。”
“再说吧,指不定谁保护谁呢,我跟安德烈可学了不少,要不要切磋一下,让我领教一下海岛蛟龙的身手。”沐兰说。
正聊着,玛窦到了,他是微服私访,没有带大队随从,傅平安和玛窦来到万豪酒店的私家海滩上,这儿是谈话的最佳场所,海风吹拂,海浪涛涛,没人窃听。
“陛下退位吧。”傅平安语出惊人。
“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玛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傅平安思维跳跃很大,忽然转到其他话题。
玛窦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眯着眼睛看着大海回答道:“我想到处漂泊,去经历一段段不同的人生,然后当一个作家,把这些故事写下来,最好拍成电影,没错,这就是我的理想,但人活着,不仅有理想,还有职责,我的职责是当一个好国王,责无旁贷。”
傅平安说:“你已经是一个好国王了,一个君主立宪制度下不出幺蛾子的吉祥物就是最称职的国王。”
玛窦说:“如果他们把国家管理的像个样子,我不介意当吉祥物,但是你看他们把我的国家搞成什么样子,以前我年纪小,父王在位,这些事情轮不到我操心,但是我既然继位了,这些就是我的责任,我要为国民牟福祉,星马台自然资源丰富,人民应该生活的更好些。”
傅平安说:“星马台宪法上写着君主立宪制,你作为国王,注定不可能翻天覆地,除非你退位,以公民身份竞选首相,那样才能实现你的抱负。”
玛窦说:“我退位,那谁当国王?”
傅平安说:“那不重要,有没有国王也不重要,我看了二十年以来星马台的报纸,经过分析得出结论,废除君主制只是时间问题,你的首相和将军们并不爱戴你,你的国民也不拥护你,你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或许可以再干几年,如果被他们发现你不老实,废黜也许就在朝夕之间。”
玛窦沉默了,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
傅平安规劝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我们是朋友,按理说我应该帮你,但是我帮你成为真正的君主,就是开历史的倒车,我们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你也许会是个优秀的统治者,但君主世袭制度无法约束你的后代,为了星马台人民,我建议你退位,参加竞选,在制度的框架内取胜。”
玛窦依然无语。
傅平安补充道:“是,我们是可以通过最便捷的办法搞定他们,很多非洲和南美洲的独裁者就是这么搞的,一支雇佣军,或者煽动一支部队,占领总统府和电台,就能搞定一个国家,可是之后呢,你可以用一支部队夺取政权,但不能用这支部队治理国家,如果真的这么干了,国家会立刻崩溃,国际社会会谴责你,邻国会出兵,星马台陷入战乱,联合国派军队维和,你的百姓在广场上排队领救济粮,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么?”
玛窦摇摇头,他明白傅平安说的是对的,但这个计划太过乌托邦,和马尔克斯首相、古烈将军同场竞技,他没有丝毫胜算。
“参与竞选,是和平手段解决问题,比武力解决要温和的多,而且有后路可走,你虽然退位,但财产可以保留,既然你不喜欢当国王,何不放手一搏,就算输了又何妨,以后四海漂泊,岂不快哉。”
“说说你的计划,我想听。”玛窦似乎松动了。
“先王驾崩后,星马台的君主制就走向了没落,没被取缔只是博弈平衡的结果,马尔克斯想当第一任总统,但劳埃德不愿意他一家独大,所以一方面扶持古烈将军与之抗衡,一方面维护君主制不变,一个稳定的星马台才符合劳埃德的利益,他们不希望咖啡豆的产地整天打仗。”
“这么说,劳埃德是我的朋友了?”玛窦苦笑,没想到他最痛恨的人,竟然是最支持他的人。
“不算朋友,你和马尔克斯都是劳埃德的棋子,你们也没有力量与之抗衡,我知道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走劳埃德,收回土地,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1954年,中美洲国家危地马拉发起土地改革运动,没收了美国联合果品公司的种植园,这里要说明的是,联合果品公司不但掌握着危地马拉18.8万公顷土地,还掌控铁路运输电讯海港等生意,控制着国家的经济命脉,却不承认任何税收和义务,阿本斯总统收回了土地和权利,于是联合果品公司就颠覆了危地马拉政权,给他换了一个总统,我相信劳埃德也具备这种实力。”
这些典故,玛窦当然知道。
“很难。”玛窦说。
“很难。”傅平安附和道。
两人面对着大海,起风了,怒涛阵阵,心情如海浪般起伏。
“但我们依然要做,不然星马台的国民该怎么办?”玛窦说。
“吾辈不出,如苍生何。”傅平安说,“为苍生死,死而不惜。”
两人久久望着大海,忽然玛窦说:“其实我退位也不会导致君主制结束,我可以让妹妹继位。”
“从没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傅平安很纳闷。
“她和我不是一个母亲的,今年只有十七岁,在英国读书。”玛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