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晴空万里,水气升腾,海鸟啼鹃。极处绿林,稻田无边,耕种正忙,点点人烟。
儒衫撩起,裤腿高卷,脚踩着水田的淤泥,浑身上下皆被水珠浸湿,可是袁可立和南居益却是心满意足畅快淋漓。
用手抚摸着密植的水稻,瞧着稻穗随着手掌的压力,起伏摇晃又渐渐傲然挺立,二人皆是童心大起,高兴嬉戏,不时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当两人兴致已尽,便拔脚而出,也不整理衣衫,便随意坐在水渠旁,将两只泥泞的大脚,伸进清澈的水流中,惬意地看着激流冲去污垢。
良久,袁可立忽然感叹道:“昨夜风雨急,今日水满溪。不闻北方旱,天地造化奇。”
南居益一笑接道:“焚林拓荒地,沃土万千里。中原勿须苦,收耕只一季。”
南居益吟罢,便随着抚须大笑的袁可立,也爆发出愉悦的欢声。
袁可立拍拍南居益的手,笑着问道:“思守,真要卸任福建,留在南洋养老吗?老夫好友虽多,至交却少,除了孙稚绳,便是南思守了。你我即将分隔万里,不知何日能再相逢,心中实是不舍啊。”
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南居益笑道:“礼卿赴中原,老夫留安南,携手为皇明,哪怕千重山。”
袁可立摇摇头,朝南居益苦笑道:“思守已至封疆,即便不任巡抚,也可入中枢六部,这般信手放弃不觉可惜吗?”
南居益笑道:“若是从前,自然不甘,可是如今,却是不悔。东海亦劝老夫,yu上疏天子抬举入阁,可是老夫志不在此。礼卿,大明之未来在南洋。南洋之核心在台湾,台湾之根基在定边。老夫有幸,能助东海为复兴事,老夫有责。当为天子守南洋,何必还要回京师勾心斗角党同伐异呢?”
见袁可立还要再劝,南居益便笑道:“会安恢复较晚,礼卿赴中原北上,便可见红河农耕的规模。给老夫半年。最多一年,便可让安南联邦成为鱼米之乡。礼卿,我朝谚语,湖广熟天下足,老夫却有志要改一改,变做安南稳天下安。”
瞧着袁可立点头,南居益笑道:“沈东海虽然无耻,可却越来越合老夫心意。一边盘剥勒索海商银子,一边坐收港口护航费用,还靠武装走私中转交易赚取钱财。可以说台湾如今富可敌国日进万金啊。”
袁可立鄙夷道:“那小子一向贪财,几部书便捞得盘满钵满,如今坐拥强军雄霸南洋,岂能对中原豪门和西夷南蛮心慈手软?”
南居益哈哈大笑道:“这小子的确会捞银子。不说从海商所得,便是台湾的海盐,吕宋的香料蔗糖铜器,南洋的木料南珠珊瑚,不仅利用海商从中原渔利,更准备通过弗朗机人通商四海。”
袁可立苦笑道:“我朝第一名将,竟是浑身铜臭。我朝第一劲旅,上下全是匪气,真不知该为天子贺之还是为国家叹之。”
南居益笑道:“礼卿可知,定边军为何放弃东海贸易。非要急着孤军远征倭国?”
袁可立没好气道:“不就想bi着江南投入南洋吗?老夫细思,恐怕这小子看不上东海利益太薄吧?”
南居益摇头笑道:“他是看上倭国的银矿了,觉得与其让倭国挖了银子换我朝的商品,还不如直接抢了人家的银矿,顺便驱使江南参与远洋贸易,捞取更多的好处。”
袁可立气得咬牙。嘴里恨恨骂道:“简直就是个无耻败类,又是隔绝大海,又是焚烧粮食,还准备挑拨倭国内乱,bi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居然仅仅是为了银子。老夫回去就将红楼烧了,否则一想起佳篇名著出自此子,便替上苍不耻。”
南居益哈哈笑道:“礼卿小看了沈东海,若是区区银矿,何能引起他的贪婪?老夫可是听李旦说,倭国有座石见银山,整整一座高山皆是银矿构成。”
见袁可立瞠目,南居益笑道:“礼卿勿急,反正那小子总会给天子留一半儿的。”
袁可立鄙夷道:“还好意思说一半儿,你也瞧瞧台湾百姓和定边军都富成什么德行了,再有半座银山,他们也不怕遭天谴?”
南居益摇头笑道:“东海可没糟蹋银子,除了台湾和定边所用,可都流向了中原。礼卿,别处老夫不清楚,可是仅仅福建一地,这两年新开的船厂就不下百家,涉及民生的铁器木器衣服瓷器吃食的作坊遍地都是。田亩所出供不应求,农闲之人用工不断,可是福建历年来少有的景象。”
袁可立点头说道:“这便是东海所言,需求拉动贸易,贸易带动民生吧?”
南居益点点头,笑道:“台湾的海盐,武装走私入东南沿海,南方的官盐被生生压低了两成,北方的盐价被降低了一成,损失的是盐税和盐商,受惠的却是百姓。”
袁可立说道:“盐商死有余辜,朝廷即便盐税下降,可东海供奉的银子,也足以弥补了。这也就是沈东海,其他人便是有盐,谁又敢撬朝廷和盐商的利益?”
南居益笑道:“便是如此,你我岂是腐儒,你我岂是赃官,何必替朝廷与盐商抱不平,总之百姓得利便是大义。除了海盐,便是安南的粮食,等老夫催动安南的农业,粮食桑麻便可低价供应,陆路向两广福建供应,海运直达山东天津,再输往西北内陆。礼卿,兴海贸扶商贾,殖海外输中原,压地利抑兼并,振民生足赋税,方是我大明真正的复兴啊。”
见袁可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志向,南居益便高兴说道:“身在海外,心在中原,得偿夙愿,甘之如饴,礼卿还要劝我吗?”
袁可立微笑点头,握着南居益的双手说道:“老夫若回中枢,不为东林不为名利,必
与思守万里同心,共扶皇明伟业。”
号角声声。战鼓隆隆,会安城外杀声四起,威武澎湃山呼海啸。
南居益袁可立相视一笑,穿鞋起身向会安城走去。刚刚过了登天台。便见数万蛮夷阵列而待,八千铁骑耀武扬威,千头大象嘶鸣扬鼻,数千辆辎重pao车不见首尾,整个会安城外气势恢弘。声威赫赫。
袁可立瞧着阵列的黑潮,没好气道:“你说那小子也不参战,只为了恶心魏忠贤,笑话孙稚绳,八千铁骑也就罢了,用得着兴师动众,带上千头象兵和五万蛮军吗?”
南居益苦笑道:“若非别有居心,便是另有打算,东海心机深沉,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他的用意。”
袁可立叹道:“我瞧着就是穷显摆,一副小人得志四处张扬的肤浅xing子。老夫这一路绝不闭眼,非看好这个混账不可,谁知道他又准备出什么幺蛾子?思守,你在南洋,睡觉也要睁一只眼,定边军上下和他一样,可没一个省心的。”
南居益笑道:“礼卿放心,吾必为天子看住南洋,看好定边军。”
日上三竿。沈重的大旗终于出了会安城,上百辆豪华舒适的马车川流不息,数百骑亲卫左右随扈,终于和袁数万大军会合了。
刚刚瞧见得意洋洋的沈重。袁可立便扬声骂道:“沈东海,多早晚才出来,知不知道老夫二人和三军将士,都等你一个时辰了。”
沈重打了个哈欠,翻身下马走了过来,笑道:“昨夜布置了一宿军务。小子当然起不来。再说咱们又没有急事,走走停停,随心所yu,何必忙里忙慌地赶路?”
袁可立也不理他,指着沈重身后的百余辆马车问道:“那是什么,百余辆豪华马车,你准备搬家吗?”
沈重回头瞅了一眼,笑道:“给天子的礼物。”
南居益失笑道:“礼物不用牛车,却用马车,你又准备奉承天子什么珍稀之物?”
沈重坏笑道:“这可不能跟您们说,否则又要教训。”
袁可立瞪了沈重一眼,直接抬脚就要上前观看,沈重连忙要拉,却被二人甩袖挣脱。袁可立和南居益大步奔行,跑到一辆马车旁信手掀开车帘,却立即傻眼呆滞,然后愤然而行,一连查看了几辆马车,更是瞧得火冒三丈。
瞧着施施然跟过来的沈重,袁可立指着马车怒道:“赴京朝拜天子,赴辽东观战宁锦,你弄这些个西夷南蛮的女人作甚?”
沈重没好气道:“拍天子马屁,恶心魏忠贤。”
南居益苦笑道:“东海,太过胡闹了吧,别说此举太过不堪,便是混淆了天家血脉,就不是小事啊。”
沈重得意道:“魏忠贤自以为有天子护佑,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敢给我使绊子,那便让他瞧瞧,到底谁能得天子之心。大人,您仔细想想,奉天门外,一千海外遗民称颂,一千蛮夷头领跪伏,再加上一千头大象礼拜,五万南洋联军阵列高呼,晚上我再偷偷将这几百个西夷南蛮的婆娘送入内宫,魏忠贤凭什么跟我争?”
说完,不理浑浑噩噩的袁可立和南居益,沈重无限感叹道:“拍马屁,不仅要讲水平,还要讲规模啊,老子定能将天子感动地口水直流心旷神怡。”
瞧着痴傻的二人,沈重不屑地摇摇头,讥讽道:“难怪东林势众,也抵不过魏忠贤一人,更别说我这位天子第一信臣。二位大人,要反省啊。”
拍拍失魂落魄的袁可立,沈重翻身上马,高声喝道:“李晟,催起大军,咱们赴京朝见天子告诉中原那些王八蛋,威海伯回来了,定边军回来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咱们大杀四方,鏖战京师”
威海伯,定边军,沈重一言便解了定边军的心结。瞬时间,李晟雀跃,铁骑呼喝,鼓起三军气势,山呼海啸,杀声震天。
定边军铁骑奔流,扬刀高喝:“我定边军威武”
五万蛮夷阵列而行,挥戈高呼:“我大明威武”
数百莺莺燕燕探头娇呼:“伯爷威武”
南居益苦笑着推了推袁可立,认真嘱咐道:“礼卿,你可千万看紧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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