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着,用秒来计数,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上煎熬。终于,在正月十五那天,麦穗发了高烧。
幸好有邓奶奶在一边照顾着,后来让村里的年轻人帮忙把她送到了镇医院。
睡在病床上打着吊针,麦穗一直晕晕乎乎的。隔一段时间就有护士过来检查一下她的情况。这里的门大开着,走廊上不停有人路过,也有大喊大叫的。
“好吵……”她小心翼翼地侧起身,靠着枕头,嗓子如火烧般难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烧得厉害出现幻觉了,到后来,她看见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站在病床前,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
“这护士怎么搞的?瓶子都空了竟然没人来换……”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小声抱怨,而后一个护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有争议声传入耳中。
真的好吵……
“怎么没人守着?”待那护士离开后,孙知秋替她调整好枕头的高度,又打量了一下病房的环境。
十平米左右的房间,说不清的味道混杂着,在角落里的那张床上还躺着一位双眼失明的老人。
“姐,听得到我说话么?感觉怎么样?”
麦穗费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
“知秋……你怎么来了?”
孙知秋把买给侄儿的东西搁到一旁,找了张椅子在病床前坐下。“我去了趟你的花店,发现没人。就猜你是不是回这边来了。”
“你工作不要紧么?”
孙知秋替她盖好被子,“没关系。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人守着?”
“邓奶奶回去给励歌做饭了,我拜托了护士看着一下。”
说起这里的护士,孙知秋就来气,“哪里尽到职责了,还跟我吵……”
“这里缺人,一时间忙不过来很正常。”
“你吃午饭了么?”孙知秋突然想起来,便问了句。
“嗓子咽不下去,也不饿。”
她从凳子上起身,“这怎么行?喝点白粥吧,我下去给你买点白粥。”
等孙知秋再次回到病房,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
她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白粥舀了点出来,递到麦穗嘴边,“吃点东西。”
虽然咽不下去,但麦穗还是尝试吃了几口。这场病来得突然又急促,不过一天的时间,她的精神看着就大不如从前。
孙知秋见她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只好将粥放到一边。
“知秋,你是刚从上海那边过来的么?”
孙知秋点头:“怎么了?”
“我听说章云娇……好像出事了。”
孙知秋蹙眉,“好像是。不过最近没风声,我只听生意上的合作人提及过她这两天都没露过面。倒是你,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跑到这里来了?沈谦呢?”
麦穗半阖着眼,艰难地开口:“知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
她的嗓音又沙哑了些,“你能帮我打听打听沈谦现在的情况么?”
“沈谦?他怎么了?”
“他……出了点麻烦事。”
孙知秋疑惑:“你联系不上他?”
“嗯。有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了。”
沉默几秒后,孙知秋说:“好。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会尽全力。”
“谢谢……”
孙知秋摸了下她扎了针的那只手,跟冰块似的。
“姐,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个热水袋。”
麦穗脑子混沌地闭上眼,走廊上来往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继续吵着。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右手,终于支撑不住,脑海一片空白。
——
烦闷而难闻的汽车车厢里,偶尔有两三个人在窃窃私语。
她靠在少年坚实而宽厚的肩膀上,太阳穴被他的肩胛骨硌得有些发疼。
彼此紧扣的那只手粘连了对方的汗水,却怎么都不嫌亲密,更紧更紧地纠缠在一起。朦胧的阳光照进车厢,照得人浑身发热。
“还有多久才到家啊?”她问。
太热了,这车厢闷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少年没回答,只是轻拍了下她的头。
她不停地问,“还有多久……”
“就快了。”
车子就是在那一刻颠簸起来的。像一艘在大风大浪中被肆意翻卷的小船,汽车颠倒过来。
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那样温柔和不舍。
睁开眼,手臂下一片血红。
那不是她的血。
在不远处躺着的少年变成了大人的模样,鲜血顺着他的那件黑衬衫不停地往外冒。他朝她看过来,嘴唇蠕动着。
阿谦,你想说什么?
“阿谦……阿谦……”
麦穗做了一个极其不详的噩梦。睡了很久,醒来时身体意外轻松很多。
睁开眼,沈励歌站在床边,邓奶奶正在替她调整放在手下的热水袋。
见她醒了,邓奶奶表情松下来:“可算是醒了。你睡了快一天。医生刚才让我给你量了体温,差不多恢复正常了。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胡言乱语。”
“妈妈,你好些了么?”沈励歌凑过来,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麦穗重重地吸了口气,抬起手在他头上轻抚了两下,“妈妈好些了。”
“哦,对了。”邓奶奶想起什么,说,“孙小姐早上离开了。”
麦穗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心跳还出奇地快。
“她说这是她现在的电话号码,让我交给你。”
“这几天麻烦您老人家了。”麦穗诚恳地道谢。
“哪里的事。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别东想西想的。我看你脸色恢复得差不多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她看向窗外,“随便喝点粥吧。”
下午,麦穗出院。
回家的途中,她一直在回想刚才那个梦。那么真实和残忍。
她不敢往坏处了想,因此将它归结为这些天以来自己的胡思乱想才导致的。
第二天中午切菜时,不小心切到食指,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袭上头皮。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到案板上,格外刺眼。
连着好了几天的天气也立刻翻脸,天色因为满布的阴云,黑得比平常要早很多。一到晚上,一场不大却格外刺骨的雨夹杂着小雪降落至大地。
麦穗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由于情绪的不稳定,头发也比往常掉得厉害。
又像三年前那样,沈谦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了般。
五天后,麦穗将励歌托付给邓奶奶,简单收拾了下,坐上了去机场的大巴。
终究,还是放不下,还是想和他站在一起,遑论生死。
——
大巴上,味道很难闻。
胃里很不舒服,嗓子眼儿也像是被东西堵着。麦穗翻了翻包,发现没带晕车药。
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浓艳的中年女人,香水味儿飘到鼻中,麦穗再也忍不住,扯过呕吐袋,呕了半天,却没呕出任何东西。
半路上,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前奏她很熟悉,就是那晚她唱的。
折腾了一路,下车后,麦穗一脸苍白,拖着小箱子一步步往前走。
春运的高峰还没过,机场也是人来人往。
麦穗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被一个冒失跑过的人给撞了下。手机掉在地上,屏幕在那一刻亮起来。
那人赶紧停下,不停地道歉。
看着那串号码,麦穗的心下意识就揪紧。
“小姐,你没事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要误机了……”
麦穗弯腰捡起手机,“没事,你赶紧去赶飞机。”
她站起身,接起电话。
那边先是沉默了一下。
“姐。”
“知秋。”
——
麦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飞机的。
浑身都开始冰凉,手更是抖得厉害。
空姐走过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她迷惘地抬起头来,“我没事。”
“女士,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给我一杯水。”
空姐很快便端来水,“女士,您要的水。”
她用双手捧住水杯,仍然镇定不下来。
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尽,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没了灵魂。
她往外面看去,厚厚的云层遮挡住高空下的风景。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
孙知秋赶来接机。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麦穗。她走得很慢,眼神很空洞,脸上更是血色尽失。
孙知秋对这个姐姐的记忆不是很多。关于她和沈谦的事情,她也是后来才知道。
麦穗踏出出口,见到她,还咧开嘴笑了下。
不知为何,孙知秋有点心酸。
相比她顺风顺水的一生,她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过得实在艰难。
几年前丢失孩子,如今,还要面临失去爱人的可能。
瑞金医院。
沈谦的情况很不好,大腿、小腹中枪,内脏损坏,几度危险。在这期间,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雷励进一只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始终不让签。
“他会挺过来的。他的家属还没到,我们不能签字。”
医生很无奈,但也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说:“尽量通知家属。”
刘言留在了医院,李队刚刚离开,走的时候脸色沉重。这次行动,虽然最终目的达到了,却在一个重要的环节出了差错。
医生走后,刘言从长凳上站起身,准备下去买点吃的。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守在手术室外面,身体再铁也撑不住。
来到医院外面,没了那股消毒水味道,刘言裹紧外套,往快餐店走去。
过街时,一辆黑色奥迪在医院门口停下。他无意间瞥了一眼——脸色白得跟鬼无异的女人脚步虚浮地从车上下来,然后冲进了医院里。
那一刻,刘言停下脚步。
他觉得,那可能就是雷励进口中的“家属”。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干警察这行,看多了生死,也麻木了。
能赶来见最后一面,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难。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