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涟漪(1 / 1)

西内太极宫始建于隋文帝年间,因其年代久远、地势阴湿,唐高宗以后的历代帝王便不再居住在那里。如今皇帝李亨下旨请太上皇迁居西内,又派重兵相挟,无异于将太上皇软禁,此事若传于朝野,无疑会有损皇帝的孝名。高力士冷冷地睨着李辅国,心中不免开始有些怀疑这道圣旨的真实性,于是问他:“陛下的手谕呢?”

“陛下只有口谕,没有手谕。”李辅国笑得不阴不阳,一双狭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诡诈的精光,“难道高将军是在怀疑我假传圣谕么?这罪名李某可担不起啊!”

“是么?”高力士冷笑,毫不客气地与他针锋相对,“如今外朝内廷皆是你李辅国一人独大,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了、不敢做的?”

“高将军言重了。”李辅国冷哼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阴冷的弧度。他原是侍奉李亨多年的亲信内臣,本名李静忠,李亨即位后才赐了“辅国”这个名字,如今官拜殿中监,加开府仪同三司,封郕国公,赐食邑五百户,可谓是位极人臣,朝中权贵争相逢迎。不过,因他年轻时曾在高力士手下为仆,高力士至今仍十分轻视他,从不曾像其他官员那样放下身段去拍他的马屁,故而二人之间嫌隙渐深,势同水火。

高力士不屑再与他多言,上前几步护住李隆基,指着面前一众禁军将士喝问道:“李辅国,你怎敢对上皇如此无礼?还不让他们速速退开!”

“侍卫退开,上皇的安全何以保障?”李辅国依旧阴笑,转头对盛王夫妇及李隆基身边的宫女侍从说,“诸位请回吧,今后上皇身边自有稳妥的宫人服侍。”

红桃哪里肯就这样离开,试探着道:“奴婢是上皇使唤惯了的人,能否也随上皇一起……”

李辅国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不待她说完,一名禁军侍卫立刻拔刀出鞘,寒光烁烁的刀刃洞穿了她单薄的身躯,鲜血飞溅,骇得众人目瞪口呆。

“上皇……”红桃身子抽搐着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定定地盯着李隆基,心中纵有千般不甘,终是死不瞑目。

李辅国面不改色,淡淡问道:“还有谁想去西内侍奉上皇么?”

这一招杀一儆百委实厉害。众人悄悄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皆不敢作声。

“李辅国,你……”李琦面露怒色,才欲说话,却见紫芝轻轻一拉他的衣袖,略微摇头示意他暂且忍耐。

李隆基已经从惊慌中镇定下来,眼见血溅当场,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西内静谧清幽,很适宜朕安度晚年,皇帝做这样的安排,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朕深感欣慰。二十一郎,你和王妃先回去吧,改日再进宫来陪朕说话。众将士也都辛苦了,一会儿等朕安顿妥当,再命人取钱帛来赐予诸位。”

李辅国神色稍霁,对众将士道:“上皇有赏,还不快叩谢圣恩?”

禁军将士纷纷收起兵刃,跪拜叩首,向太上皇齐声高呼万岁。李辅国引着李隆基前往西内甘露殿,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得随侍左右。李隆基被几个陌生的宫女引入一间华美的宫室,手里仍攥着玉郎送给他的那个小木偶,想到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太平天子,最终竟落得这傀儡般的下场,一时心中凄凉,不禁泫然泪下。

他悲哀地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一片刺目的血红,红桃临死前绝望的目光倏然化成一把尖刀,生生刺穿了他垂暮之年脆弱的心。

玉环,原谅朕没能保护好你身边的人。

失去权位的天子便不再是天子,纵然依旧尊荣,却只是一尊落入江中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安顿好了李隆基,李辅国即刻换上素服前往长生殿觐见皇帝,伏地请罪,声称太上皇与高力士等人意图勾结朝臣复辟,他察觉后来不及向皇帝禀告,只得擅自请太上皇迁居西内,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李亨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坚持说不相信父皇会有复辟之心,眼眶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对于臣子矫诏逼迁太上皇一事却没有丝毫责怪。皇后张嫣嫣敛容端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君臣之间有板有眼地做戏,心中不禁冷笑:好一个父慈子孝、君明臣贤,陛下啊陛下,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就都让这李辅国代劳好了。

李亨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抬手示意李辅国平身,叹息道:“说起来父皇住在西内倒是更合适一些,卿唯恐朕受小人蛊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乃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上皇复辟一事虽是捕风捉影,但身边的佞臣却不可不防,此事还须彻查,切不可让那些奸佞小人继续为祸朝廷。”

李辅国深谙皇帝心意,谄笑道:“陛下放心,这件事交给臣处理便是。今日上皇迁往西内时盛王也在身边,似乎对此颇有不满,只怕也与唆使上皇复辟一事脱不了干系。对了,这两日朝臣的奏疏臣都已经整理好了,其中有一份是盛王的,臣觉得陛下应该会很感兴趣。”说罢回头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一名小内侍立刻将奏疏呈上。

原来是有备而来呢。张嫣嫣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看他们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李亨接过奏疏看了,只见上面写的乃是为贞顺皇后武氏祭祀一事,不禁冷哼一声道:“如今前线战乱尚未平息,国库空虚,哪里还能像以前一样花大把的银钱为贞顺皇后祭祀?宗正寺削减这方面的花销,朕倒是觉得甚是合理。”

李辅国谦卑地躬了躬身,微微笑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盛王身为人子,见今年朝廷的祭祀远没有达到皇后的规格,心存怨怼倒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李亨冷冷一笑,微微弯曲的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御案,“他和朕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朕倒要看看,这次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张嫣嫣悚然一惊,目光牢牢锁在夫君的手指上,心知每当他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就是对某人动了杀机。

终于还是要动手了么?

是啊,隐忍多年的太子终于登上了皇位,此时不铲除夙敌,更待何时?

“谷兰。”张嫣嫣定了定神,转头轻唤侍立在侧的年轻女官,“昨日听崔婕妤等几位嫔妃说,这个月分发给各个殿阁的绸缎衣料似乎比往日的份例少了些,此事你可查过了?”

谷兰眼见她眸中微澜瞬间泯去,轻声回答:“是,尚服局的吴司衣说这两日就会把诸位娘子的份例补齐。临时出了这样的纰漏,吴司衣很是惶恐,说等把事情处理完了就立刻来向皇后娘娘请罪。”

“纰漏?只怕是她们自己私吞了吧?”张嫣嫣瞥了一眼正在交谈的李亨君臣,起身向内殿走去,“没想到她们的胃口倒是不小,看来宫里的规矩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谷兰,你过来,本宫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日暮时分,盛王府的西角门被人轻轻敲响。

侍女朱雀接过来人的名刺,匆匆向内宅走去,向盛王通禀道:“殿下,有一位名唤谷兰的宫中女官前来求见,说是有极要紧的事要当面向您禀告。”

“谷兰?”李琦接过名刺,只见上面写的官职是尚宫局正七品典闱,想起此人就是多年前在禁苑泼了他一身茶的小宫女,后来升任为尚食局掌膳,还在骊山温泉宫为他和紫芝烧菜吃。只是多年未见,不知她忽然造访究竟所为何事,李琦略一沉吟,吩咐道:“请谷典闱到书房来说话。”

片刻后,谷兰便随着侍女进了书房,待屋内闲杂人等全都退下,这才呈上一枚密封的蜡丸,里面藏有书信。李琦展开信笺匆匆浏览一遍,见落款处竟盖着皇后的私印,心中突地一跳。紫芝见他神情有异,忙问道:“这信里写了什么?”

李琦将信笺放在烛火上焚毁,简单解释道:“这信是张皇后亲笔所书,说是陛下要对我不利,让我即刻随谷典闱离开长安,城东通化门外的驿站有人接应。”

“什么?这……”紫芝惊诧地看向谷兰,一脸难以置信。

谷兰知道她在惊讶什么,身为皇后的张嫣嫣无论如何都没有立场与盛王站在一起。

李琦亦有些猜不透皇后的心思,只是看着火焰渐渐吞噬掉那信笺上的每一个字,眸中微露怅惘之色。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中秋之夜,淫雨霏霏,天空中没有月亮,他温文有礼地扶起摔倒在积水中的美丽女子,然后与她共撑一把伞,肩并着肩一起默默走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一路上她都低着头不说话,眉黛含羞,然而偶尔抬头看向他时,一双妩媚的凤眸却亮闪闪的,仿佛盛满了璀璨的星光。

尽管彼此只是陌生人而已,但那一抬眸的温柔,也曾如春风般让他年少的心荡起涟漪。

涟漪散去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很快就忘记了。

可是,如果她并没有忘记呢?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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