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外，霜华殿。
冷若冰窟，白若初雪，静如死寂。
端坐莲台的凌霜感觉到了久违的气息。
即使那人离她还有数百里，她却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雪花。”
她微启唇，悦耳动听的声音便传遍整座大殿。
下一刻，一朵晶莹的雪花凭空出现，瞬间化为白衣翩跹的俏丽少女，盈盈立于白色台阶下。
“在。”
“去迎接客人。”
“是。”
一身素洁白衣的男子脚踏白云，御风而行。
但是，他的神情却与形象不合，既不悠闲亦不优雅，反倒像在寻找着什么一般，左顾右盼，焦灼无比。
“您请留步。”
一道甜美如莺啼的声音自身侧响起，男子置若罔闻，连目光都吝啬给予，依旧自顾自搜寻。
“您想找的人，我知道在哪里。”
自从被殿主收入殿中，就从未被如此轻视过，雪花声音中的甜意骤降，冰冷寒意却如藤蔓，丝丝缕缕密密缠上白衣男子的全身。
“你知道？”
终于肯用正眼看她，白衣男子打量了一回，确定她的实力低于他，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带路。”
嘁！不过一个刚刚飞升入仙界的小仙，竟敢在她面前如此傲慢放肆？！
若不是殿主吩咐，此人为客，她一定要好好折腾折腾他，让他知晓仙界的残酷。
是的，残酷。
在没有飞升的人心中，仙界绝对是梦想中的美妙存在。
然而，只有真正飞升上来，才会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愚不可及。
在下界，实力低尚且能作为蝼蚁偷生。但在这里，实力低的只会被视为必须踩死的杂草。若飞升上来之后，不能极快的提升实力，很快就会被灭除神魂，一切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然而这一切，白衣男子并不知晓。
被他得罪得狠了的雪花也不会告诉他。
她还等着看他的下场取乐呢。
净白无瑕的宫殿里，端坐着姿容绝世的清冷女子。
双目微合的她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变化，依旧是他记忆中曼妙纯净的美丽模样。然而，在踏进殿门的一瞬间，他却已经发觉了他们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这让千辛万苦付出无数努力才升上仙界的他，看上去像一个笑话。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站在这空茫而令人窒息的大殿中，想要说出一句“好久不见”，竟变成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大师兄，果然是你。”
既然对方不开口，凌霜就亲自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凌霜……”
已经在嘴里心中反复念过千万次的名字，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生疏而畏惧。
是的，他在畏惧她。
不是因为实力的差距，而是因为她已经到达了他绝对无法触及之处。
她已经不是那个能被他拥在怀中的凌霜了。
云舒鸿突然无比清醒的认知到这一点。之前一切自欺欺人的理由和借口，在这一刻变得那般苍白无力，再也无法掩饰住这个残酷的事实。
其实，早在凌霜毫无留恋的飞升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笑他们这些家伙全都没有自知之明，紧紧抓着“凌霜一定在仙界等着我”的念头拼命修炼，甚至为了加快修炼进程做出各种冒险的行为。最终，毫无疑问的自食恶果，甚至自取灭亡。
是的，他们的下场都不很好。
颉昼为磨炼心境潜入了龙族的幻境之塔。在被幻境迷困一千年后，肉身消亡，神魂永远迷失在塔中，彻底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魔师为尽快提升实力，把主意打到了魔主身上。结果自然是被魔主狠狠折磨一番后，漫不经心的掐灭了神魂。
而任野望，在追寻提升实力和扩展本门势力的道路上迷失了自我，不仅引来邪魔入体，还丧失了理智和自我，被下属背叛暗算，最终也是神魂俱灭的可悲下场。
至于碧眼兽，他的下场估计勉强可以算不错的。虽然没有渡过天劫，被毁去了修为和灵智，再度变回了野兽，但好歹保住了命，比那三个要强得多。
“你终于也上来了。”
凌霜的声音仿若叹息，又似乎早有预料。
“白微还是不肯飞升。”
听着她用这样充满遗憾的语气说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云舒鸿突然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是如此可笑。
为什么……偏偏就是白微？为什么总是他？！难道就因为他没有强迫过她，所以在她心中，他总是不同的？还是因为他身份高贵，所以她就觉得他是特殊的？
时至今日，云舒鸿仍然在意当年白微不肯与他们一起分享凌霜，凌霜还总时不时去东虚幻境看望对方的事。
白微是最有威胁性的情敌。
这一点是他们的共同认知。
可惜最后，他还要靠着对方的帮助，才能成功飞升，来到这里见凌霜，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舍不得龙族。”
纵然心中嫉妒非常，云舒鸿的表面仍不显分毫。
“也对。他以前就说过要守护东虚幻境和龙族至最后一刻。”
凌霜的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朦胧又梦幻的醉人笑容。
云舒鸿立刻看直了眼。
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凌霜的笑了？他都快忘记她的笑容有多美多甜了……
可惜，现在他不敢凑过去吻住这诱人的唇。
“你……不问问他们吗？”
见凌霜提完白微之后，就垂眸不再开口，似乎暗示着送客，云舒鸿忍不住焦躁起来，却又不敢妄动。只能充满哀怨的问这么一句。
眼前这个，已经不是可以随他戏弄，相处随意的凌霜了。看她能在仙界坐拥如此雄伟巨大的宫殿，便知她在这里地位不低。而且，她冷淡的态度也让云舒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
好像……她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似的。
下意识将这个念头甩出脑袋，云舒鸿不敢再想，也不愿承认，也许这种感觉并非一时错觉。
“他们……”
凌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事物。
“你都已在这里，他们想必失败了吧。”
轻描淡写的点出云舒鸿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凌霜的目光清冷无波，好似月光下的一泓寒潭水，美则美矣，一旦轻易靠近，便会令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
“你……”真绝情。
云舒鸿的话只说了一个字，便感觉到身侧射来的刀一般锋利的目光。
那是进殿后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低调沉默的雪花。
云舒鸿暗暗心惊。
他还以为对方实力低微，却没想到，方才那一瞬间凌厉的气势，证明她的实力早已胜过他百倍。
是他太狂妄自负了。
还以为飞升仙界就可以摆脱曾经的那种低微和挫败感，却原来，无论到哪里，他总是实力最低的那一个。
以前在陪伴凌霜的男人们中，他就是实力最低的那一个，若非与凌霜情份非常，别人顾及凌霜不敢对他出手，恐怕他早已悄无声息的湮灭成尘土。
唯有自己飞升成功的狂喜让云舒鸿一时忘记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上来，凌霜也未必就会像以前一样与他在一起。
拦在他情感前最大的问题，一直都是凌霜的态度，而非有多少个情敌。
可惜，以前的他总是不愿不肯去想。
“大师兄，你今后打算如何？”
云舒鸿变换不停的神情早已落入凌霜眼中，她不急不躁，不冷不热的继续对话，好似并非看见。
“我……”当然是留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
曾经在心中如烈火燃烧一般的话语，和迫不及待对她倾诉衷情的渴望，早已经在这短短的片刻间消失殆尽。
云舒鸿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能将那短短的字句说出口。
“想必大师兄刚飞升上来，情况未明，不便做出打算吧。雪花，大师兄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招待他。”
“是。”
雪花这任务是接得迫不及待，她还愁没机会修理对方呢，殿主就把机会送到眼前。
——还敢打殿主的主意，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连给她雪花提鞋都不配，还敢把眼睛往殿主身上放，半个仙界的仙都没他一个有胆！看她不折腾死他！
“您请。”
一把将云舒鸿扯出门，不给他留半分与殿主相处的机会，雪花笑眯眯的脸迎上他黑沉如煞鬼的俊颜，倒是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之后，云舒鸿吃够了苦头，也明白了他来到了怎样一个残酷的世界。更在雪花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和阻挠下，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凌霜的面。
而凌霜，自然也没有主动来见过他。
甚至，早就已经忘记了他。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心只专注于修炼，只想修成大道。除此以外的一切，也许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无关紧要。
又过了许多年，云舒鸿死了。
雪花不过一个没注意，他就被某个仙人随手杀掉了。很快，很轻易，很微不足道。
雪花只纠结了一瞬，就把这件事上报给了凌霜。
而凌霜，只是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挥手令她退下。
其实，这个时候的凌霜，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成神了。
她没办法毁了这个世界，只为自己登临神界。
仙界下面，还有她牵挂着的朋友和血亲。纵然她冷心冷情，亦无法用他们的牺牲来成就自己的神位。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的研究，研究成神而不必毁灭世界的方法。
但是，结果却一再令她失望。
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阻止仙界的其他人成神罢了。
也许，等到她哪一天不在，这个世界还是会毁灭的。因为一定会有那样一个不惜毁一世界，只令自己成神的人存在。
一想到那种悲剧会发生，她就觉得好不甘心！
如果可以永远阻止就好了！
如果她比神更强就好了！
……
无数的不甘险些令凌霜堕天成魔，虽然她最后冰封了自己的感情，却仍时常有一种无力的虚空感在身体中徘徊。
最后，她终于顿悟。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无比简单又无比困难的方法——由她来制定法则。
灭神的念头，由此而生，自此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