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烟在许府住下,在许茗双精神好时,陪她聊些父母及自己幼时之事。许茗双日渐衰弱,清醒之时越来越少。虽有名医诊脉断药,怕也无力回天。
一日,程如烟在花园绣花,听许茗双贴身丫鬟薛玉说许茗双已经醒转,遂往姐姐房中走去。行至屋门,听得有人在房中说话,正是许茗昌来探望妹妹,程如烟不好进去,便候在门外。
只听许茗昌道:“秦王很快就回来了。”
许茗双凄然道:“三哥不用骗我了,我想没有一两个月他是回不来的。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想他看到我这样。”她顿一顿又道,“知道哥哥想让我多熬些日子,只是我实在无用,这病太过辛苦,我觉得还不如早点去了。”
听了姐姐的话,程如烟只觉得心如刀绞,简直站立不住。
许茗昌半晌不语,想必也是心中痛楚。
许茗双又道:“如今,秦王为杨文干一事所误,被父兄疏远。等他回来,我怕已不在人世,不知道……”说道这里,许茗双有些呜咽,“还有妹妹,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现在小小年纪孤身一人,还没有许配人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许茗昌劝道:“我和夫人都会尽力照顾如烟,你不必担心。”
许茗双又道:“哥哥,如烟聪慧灵秀,不知道她和秦王会不会……如果我亲生妹妹能和我最信任的人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她抬头看看哥哥,“你说会不会?”
许茗昌犹豫道:“这……要看机缘了。”
程如烟在许府几日,多少听说一些关于李世民的事,知道他近日境况艰难。程如烟不知道许茗双所说的杨文干是谁,但估计此人和李世民关系甚大。程如烟幼时便逢天下大乱,父亲曾是前朝官员,从她记事起已经辞官。程父说起朝中之事,常叹还是无官自在。且程如烟从小所处之人,不过一些富裕人家而已,从未和位高权重的人谋面。李世民这样的人物对于程如烟,实在是遥不可及,最好互不相识,何况她正处于多事之秋,实在无瑕顾及自己的亲事。
不久之后,许茗双病情加重,竟然不能言语,许府上下并程如烟都守在她床边,许茗双双目紧闭,手却似乎在寻些什么。程如烟见状,握住姐姐的手,许茗双手在她的手里变得越来越凉……
许茗双下葬,程如烟跪在一边。许茗双要求简葬,没有墓室,也没有多少陪葬,程如烟看着姐姐的棺木被黄土一点点盖住,她想道:“我来到京城,不过是送了姐姐一程而已,姐姐见到我不知道是多了一份欣慰还是多了一份牵挂?”
许茗双尚在清醒之时,曾交给程如烟一只精巧的木匣。不知为何,程如烟却无力打开这个木匣,只将木匣锁在柜中。也许有朝一日,她会打开这个木匣,看个究竟。
许茗双过世,她的贴身丫鬟薛玉被派给许茗昌之妻宇文芸兰。这位许府少夫人生的端庄秀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只是平时少言寡语。
许夫人自许茗双病重,身体也开始不好,不能主事,程如烟大多时候陪她礼佛抄经。许夫人常嘱咐程如烟多在府中走走,务必把许府当做自己的家。
程如烟觉得许府也很奇怪,府中的规矩竟然还没有程府的多,府中的丫鬟在主人面前很是随意。许茗昌虽然只是个秦王主薄,但许府的大公子生前可是秦王一等护军,已经算是□□的重臣了,也许,可能是许府对下人宽厚,不拘小节。
一日许夫人休息,程如烟和小丫鬟鸾枝在花园亭中闲坐。薛玉经过,忙过去施礼道:“小姐。”
程如烟冲她笑笑,让她也坐下,薛玉道:“奴婢站着就好。”
鸾枝在一旁道:“少夫人不在府中,你就自在了。”
薛玉也道:“是啊。”
鸾枝又道:“少夫人不在,不正合你心意?”
薛玉大窘,道:“不要乱说。”
程如烟问鸾枝:“这话怎么讲?”
薛玉急道:“小姐不要听她乱说。”
鸾枝撇撇嘴:“有什么不好说的,夫人都说了,如烟小姐和三小姐是一样的。你的事最好不要瞒小姐。”
薛玉脸红道:“小姐,三公子怕是要回来了,奴婢还要准备一下,要先走一步了。”程如烟点点头,看着薛玉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无心多问。她也能猜到,大概是薛玉对许茗昌有几分小女儿的心思。
九月,李世民回到长安,此时许茗双已过世三月。李世民刚回长安就来许府探望许茗双,不想已然阴阳两隔。
入夜。程如烟一个人躲在屋内,她不敢出去,她害怕看到李世民伤心的样子。
门被轻轻的推开,薛玉悄无生息的走到程如烟旁边道:“小姐,秦王还在外面呢。”
程如烟凄然地看看她:“这,有什么办法?”
薛玉小心道:“小姐要不要出去劝劝秦王?”
程如烟垂首道:“我向来不会劝人,更何况是素不相识之人。遇到生离死别,伤心再所难免。只能随着日月更迭,慢慢忘记这份伤痛。”
薛玉忍不住哭道:“小姐,秦王离开长安时,不知道小姐病的那么重呢。他只知道小姐病了,但是陛下让他去幽州,他也不得不去。我看秦王真的,真的很是伤心……”
程如烟咬咬下唇:“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小玉,你觉得我和姐姐有几分相像,我去劝秦王一定事半功倍。可是这个世上,谁又能代替谁?说不定会事与愿违,令秦王更加思念姐姐。”
薛玉无奈,只得离开。待他走后,程如烟心中更加痛楚,窗外,一团漆黑,黑的无边无际。
许茗双百日,程如烟清早梳洗完毕,便随许茗昌赶往许家墓地。到了墓地,鸾枝扶程如烟下车,下车之后,程如烟看到许茗双墓前早已站了一个素服男子。
程如烟已猜到来人定是李世民,此时,许茗昌唤她道:“如烟。”程如烟见许茗昌唤他,只得走了过去。
许茗昌又对素服男子道:“秦王。”用手指一指程如烟,“这是茗双的亲生妹妹,如烟。”
李世民转过身来,如烟只得深施一礼。
李世民声音有些嘶哑:“小姐多礼了。”
程如烟微微抬头,看到了姐姐心心念念的秦王。李世民虽然面色憔悴,仍然气度不凡,她略一颌首,低首退在一边。
李世民无心他人,并未看清程如烟的相貌。许茗昌道:“秦王来的好早。”
李世民道:“已经百日了,七七之期我都没有来。”
程如烟跪在一边,慢慢把纸钱投入火中,她看着不断跳动的火苗,想起父亲、姐姐,自小分离的母亲,心中阵阵悲苦。她咬紧下唇,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火苗慢慢的变小,熄灭,她又跪了一会,随后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姐姐的墓碑。
灰蒙蒙的天带着严冬的寒气,严寒入骨,在场之人都欲冻僵。许茗昌对李世民道:“秦王,回去吧。”
李世民道:“你们先回,我再呆一会。”
许茗昌看了看身形单薄的程如烟,道:“如烟先回去吧。”
程如烟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不知过了多久,程如烟手脚早就没有了知觉。
许茗昌又劝李世民道:“秦王,天寒地冻,再呆下去身体就吃不消了。秦王要珍重自己的身体,况且,如烟,也在陪殿下受冻。她一个娇弱女子,受了风寒如何得了。”
李世民转身看了看身后的程如烟,她双颊冻得有些发紫,脸上却带着与年龄和相貌不相称的倔强。李世民心有不忍,道:“小姐,回去吧,我们都回去。”